翌日一早,初华就到书店里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了出来,然后去旅馆找程鹤清。
昨天见他桌上堆着的讲义还有很多,她怕多一天没翻译完,他就多一天不能安心养病,所以想着早点去能多翻译一些。
走到旅馆楼梯口的时候,她看到院中有服务员正在煎药,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模样,拿着蒲扇不住地打瞌睡,头似小鸡啄米样地点着。
初华微微探出身,问道:“药是给204房间的先生的吗?”
服务生一下子惊醒,忙站起身回答她:“是的。”
初华走了出去,朝她伸出手:“交给我吧,我是他的朋友,我们昨天在204房间门口见过。”
小姑娘目光怔怔地将手里的扇子交给了她。
“谢谢。”
初华蹲下身替她熬着药,她想这次也算是有个正当理由去敲他的房门了。
昨天说自己一定要过来的勇气过了一个晚上后好像全然消失了,或许是因为昨晚夜色太浓,才让自己赌气说了那样的话。
初华端着熬好的药上了楼,刚想敲门,程鹤清忽然从屋内将门打开了。
他换了身衣服,脸上的胡子也刮干净了,刚洗好的头发发梢上还挂着水珠,空气里飘散着洗发香波的味道。
“你……,我……”
本来想好的见面词又被这突然的变故打散,初华端着药碗有些不知所措,最后索性一股脑将端盘都塞到了他手中,低声说了句“药熬好了”。
程鹤清拿着端盘,侧身让她进了屋中。
“你熬的么?”他问。
她不承认:“旅馆里的人熬好,我路过帮忙端了上来。”
程鹤清笑,低头闻了闻药香。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怕你工作做不完。”初华坐在昨天坐过的书桌旁,拿起桌上的书低头翻着。
程鹤清将汤药放在了台上,从浴室里拿了条毛巾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坐在了桌边,看着她从这本书翻到了那本书。
“这——”初华转眸望向他,“你怎么全都翻译好了?”
“现在只剩这一本法语的讲义了。”他从桌上的一堆书中抽出一本,面色露出一些难意,“对着字典查了半天,还是一知半解,语不成句。”
“你昨晚熬了通宵?”她问,昨天她结束工作时这里至少还有三本讲义没有翻译好。
程鹤清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今天安德烈和殊音的船会到大阪港,等他们与章先生见面商议好方案,这一仗就真的打响了。”
初华听后不自觉垂了眉眼,过了很久才说道:“那真的……太好了。”
她从他手中拿过了讲义书:“今天这本书,就交给我吧。”
但其实法语翻译对她来说是有些难度的。
当初她只在Moliy的教导下学过一些基本的单词和语法,也蹭过复旦公学几节课,但现在已是好多年没有碰过法语了,这本讲义里又多是经济学上才会用到的专有名词,靠着查阅字典与借鉴一些欧洲用语习惯,大半个上午下来只勉强翻译好了三页纸。
望着还剩下的十多页纸,初华有些后悔:“当时Moliy在中国时我应该多跟她学一点的。”
坐在对面的程鹤清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望着她,眼里漾着笑意。
“我想起来,我收到过一封Moliy从法国寄给你的信。”他说,“不过那封信现在还在北京,匆忙决定来日本,没来得及回去取上。”
初华正收拾着那三页翻译好的纸,听到他说了这句话,手忽然顿在了半空。
她沉默着整理着译稿,然后告诉他:“如果你下次找到了那封信,就把它烧了吧。”
“你不想看写了什么?”他垂眸看着她不断捻平着纸页的指尖。
初华摇了摇头:“给她写信的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她在回信里一定也在为我开心,但现在早就物是人非,再看也……”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口。
雨雪初霁的上午,阳光洒在蔺草席制成的榻榻米上,窗外偶有鸟叫传来,迎着炉中雪松的焚香,像是一出岁月静好的戏码。
让她想起了在上海的时候,他们似乎也常常这样在公馆里,各自做着自己的学习或工作,互不打扰,过了许多这样的白天。
只是如今这些只是须臾的幻想,今天终会过去,徐小姐同她的丈夫马上到达大阪,等解决好章先生的事,他还会回到中国。
她不愿再通过看到昨日种种来回忆过去的快乐,这会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离别的现状。
失去的痛苦,一次足矣。
初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低头继续手捻着手上的纸页,咔擦一声,纸张被她撕开了一角,思绪也就到此戛然而止。
她忙张翻找来另一张纸想要重新誊抄,一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