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看医生,连药也记不得吃,芝芝的担心果然没错。
“芝芝去东京前找我了。”初华往前走了几步,跪坐在书桌前,与他相对,“她担心你的病,还哭了。”
程鹤清不动声色地将那晚凉了的药拿到了桌下,笑道:“她就是那样的小姑娘脾性,你不要听她乱讲。”
说完却没忍住咳嗽了几声,他忙用手掩去。
初华假装没看到他在刻意隐瞒,只问他:“怎么突然生病了?”
“大概是因为从广州过来,一时间没适应这么冷的天气。”他跪坐下来,拉上了台灯的开关。
不是因为那天像个傻瓜似得脱下外套给自己么?
她想这样问他,但还是忍住了。
初华低头看着桌子上的书,英文的、日文的、法文的……只唯独没有中文的。她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忙到废寝忘药的地步。
“这都是?”
他答道:“我和章先生商量在安德烈律师来日本前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这些都是他这些年兢兢业业工作的证据,工作量有些大,我和章先生一人分了一半,把它们整理一下。”
简言之,所有英语、法语或是别的语言的文字,都要翻成日语。
初华看着桌子上好几本正被翻开的字典,知道他一个母语是中文的人来做这一项工作一定不容易,何况还是在拖着病体的情况下。
“可以让我看看吗?”她询问,“本来这些,我也可以帮忙的。”
程鹤清将手边译了一半的书递给她,解释说:“章先生怕书店里的活太累,所以才没让你参与进来。”
初华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是章先生怕我太累,还是你?”
她话音落下很久,一直没等到对面的人回答。
初华抬头看向程鹤清,发现他正凝神看着自己,眼波里漾着窗外落雪反射进来的夕阳。她匆忙低下头,将目光深藏在书页里,却还是没忍住问他:“你……你看我做什么?”
“是我不想你累,所以同章先生将活都揽了下来。”
他说得直白,她听得脸颊发烫,后悔自己非要问这个问题。
“生病了还逞强,译也译不好。”初华小声说了一句,从桌上拾起他的笔来,在书页上做了一处记号,“这里错了。”
然而她也只找到了一处错误,往前却怎么也翻不到了,于是又抬头对他说:“先把药喝了,剩下的我来帮你做一点。”
程鹤清没再说什么,听话地端起了药碗。
她抬头看着他皱眉将那碗药全都喝光,才低下头开始做手上的工作。
做起翻译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再加上中途下楼吃了晚饭,等初华将手上的这本书都译成日本语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将书和译稿一同交给了坐在对面、正译另一本讲义的程鹤清。
程鹤清低头看着她递过书来的右手,掌心里横亘着一条白色的斑痕,在台灯的光亮下分外显眼。
他没有想到那条疤痕会有这么长,芝芝说那时候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掌心受了伤,等到了东京才后知后觉,所以落了消不掉的疤。
“怎么了?”见他一直保持着接过书的姿势没动,初华问他。
程鹤清回过神,说了声谢谢。
窗外夜色渐浓,檐角的灯笼在寒风里微微摇摆,在墙上落成了几道幢幢的灯影。
初华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程鹤清亦跟着站了起来。
“晚上天冷,你再吹风病怕是好不了了。”她不想让他再因为自己受罪,又低头看着桌上的书,“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剩下的翻译等我明天过来我们一起完成。”
他有些惊诧:“明天还要过来?”
初华抬头望向他:“你不愿见我?”
“不是不愿,是……”程鹤清欲言又止,最后委婉地说,“我一个独居的旅客,你过来总是不太方便。”
她听后愣了愣神,她原以为他们哪怕只是朋友关系,也不用介意这些。
本不想理会他这样的想法,初华转身向房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问他说:“当年你把我送回工藤家,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那里?”
没等他回答,她便兀自说道:“他们想要我和政治家的儿子联姻,我骗祖父说,我在回日本的船上生了个孩子,一个连父亲都不知道的野种。”
“我在大阪也早就没什么名声了,你不用担心这些。”
她的话音随着檐上的断雪一齐落了下来,砸在夜深人静里,惊起印在障子纸上的灯影颤颤晃动。
程鹤清走上前几步,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
虽然这些他早就知道,但今天亲耳听到她讲出这件事,还是觉得亏欠,是他让她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