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数的五天时间里,初华再没见到程鹤清,那把伞也被她从门脚移到了柜台的储物柜中。
她不知道他与章长清将事情商量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徐小姐的船什么时候能到日本,眼看着新的一年渐渐临近,这桩事他们从年头烦忧到了年尾,还是没能解决。
她想自己也许需要亲自去学校里找章先生,问问这件事的进展。
只是最近渡边凉不在大阪,大庭治子也因为期末考试很少有时间来兼职,她白天须得全天看着书屋,又怕太晚过去会打扰他们,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间。
程鹤清来大阪后的第六日,一个偶然有了灿烂阳光的午后,初华突然在书屋门口见到了芝芝。她背着书包,神色恹恹,站在离书店不远的马路上徘徊着。像是刚从什么地来,又像是要往什么地方去。
“芝芝?”初华站在书店门口,远远地叫了她一声,芝芝回过头来望了望她。
她招了招手,芝芝这才低头走到了她身边,初华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刚哭过的样子。
“怎么了?你来大阪见过你四哥了?”她以为她是因为见了亲人太高兴而没忍住落了泪。
芝芝点点头,她吸了吸鼻子:“我刚刚……就是从我四哥那里出来,他生了病。”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
初华以为自己听错了:“生、生病了?”
“病了好些天了,自己一个人窝在旅馆里,要不是我来大阪,他连医院都不愿意去。”
她忙问:“医生怎么说?严重么?”
“连咳了好几天,你知道他以前是个京剧演员,把嗓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现在不唱戏了就这样糟蹋自己。”芝芝说着抹了抹眼泪,“他明天还得去一趟医院,但我要马上赶回东京参加期末考试,不能陪他去,我怕他一个人又偷懒不去。”
初华听后下意识皱起了眉,怪不得这些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初华姐姐。”芝芝握着她的手,用恳切的语气央求她,“你能替我陪他去一趟医院吗?我大哥二哥都走了,三哥常年在外打仗,我身边就只有他一个哥哥了。”
初华自然知道程家是怎样的情况,她握了握她的肩膀,让她放心:“你四哥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我答应你,明天陪他去一趟医院。”
听到了她肯定的答复芝芝才放心下来,借来纸笔留下了旅馆的地址和房间号。
“那我就先去车站了,我要赶紧赶回东京。”她说。
“路上小心。”
送走了芝芝,初华又坐回了柜台后,脑子里却全是芝芝说她四哥生病的事,连手中最简单的书目表也填得乱七八糟,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做旁的东西。
她想他怎么刚到日本来就生病了呢,是水土不服,还是因为……因为那天在火车上把外套脱给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无论如何也工作不下去了,抬头看了眼时间,离大庭治子约好来兼职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没耐心再等下去了,初华将写坏的书目表揉成团扔进了纸篓里,又拿起纸笔给大庭治子写了一张留言,同钥匙一起装在信封里,然后将信封夹在门缝处,锁上门出了门。
按照芝芝给的地址,她很快找到了程鹤清下榻的旅馆,径直走上了二楼。
一路这么坚定地走来,却在他的房门口失了敲门的勇气。
初华突然不知道与他见面第一句话要说什么,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忘记带那把伞出来了,不然至少还可以借口说自己是来还伞的。
她踌躇着,旅馆的服务员正端了碗乌黑的汤药从楼梯口缓缓走过来。
“204号房间的程先生,您的汉方药煎好了。”服务员停在门口轻轻敲了门。
初华听到屋内一阵响动,然后很快,门被拉开。
“多谢——”程鹤清的声音蓦得止住,他抬头,看到了站在服务员身后的初华。
四目相对,她忙解释:“我……我听说你生病了。”
程鹤清接过汤药,将小费放在了服务员的手中,服务员微微鞠躬道谢:“祝您早日康复。”
“进来吧。”他将门完全拉开,对初华说。
初华低头走进了屋里。
屋内的窗帘被紧紧拉上,眼前只剩下蔺草席的矮桌上摆着的一盏昏黄的孤灯,给这个房间带来了仅有的一点亮光。
初华回头看向程鹤清,他像是几天没打理过自己了,头发松散地落在额前,下巴上的胡子也生了出来。
程鹤清关上房门,回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着汤药绕过她上前拉开了窗帘。
屋外的夕阳正好,照在窗台未曾融化的雪上,镀上了一层金色。
“这几天忙着写些东西,没来得及收拾房间,让你见笑了。”他说着俯身想将手上的药碗放在桌上,才发现桌上已经有了一碗被放了很久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