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依旧是个阴雨天。
初华已是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她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想再多睡会,又发现程鹤清不在身边,睡意顿时消退,她起床披了件衣服,打算出去找他。
雕花的老式木门咿呀被推开,她看到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男人站在门前,他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初华愣愣地看着他,她不敢去认面前的人是谁,直到那人慢慢抬起头。
“……凉?”
她被他吓得后退了几步。
渡边凉低下了头。
初华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了遮住他右边脸的头发,原本英俊少年的脸如今却生了一块又一块疤痕,翻起的红色疤痕,凹下的白色疤痕,条状的、块状的、凹凸不平地在疤痕周围又长着新的皮肤……他的整张右脸几乎被毁了容。
初华不敢相信地望着他:“怎么、怎么会这样?”
渡边凉扯了扯头发挡住了自己的右脸,冲她笑了笑:“没什么,都过去了,是我有罪,这是惩罚。”
他突然从衣兜里拿出两张船票递给她,说:“我们回日本吧。”
初华低头看着船票,登船时间是明天中午。
“我为什么要回日本?”
渡边凉抬头看了看窗外连绵的阴雨,又看了看手上的两张船票,他皱着眉,面露难色,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从何开口。
程先生狠不下心自己告诉她,所以要他来说。
程先生救过自己的命,她也救过自己的命,他却只能当他们中间的恶人。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做过最艰难的选择就是背井离乡加入日本国籍,可现在程先生留给他这道无法选择的难题才让他真的束手无策。
但终归是要说的,为了她能活下去,也为了程先生能活着。
良久,他终于开口:“程先生帮你找到了你在日本的家,你的祖父很想念你,他希望你能回去日本生活。”
“四哥?”初华想起了昨夜程鹤清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忽然觉得害怕,她忙说:“我想起来,我是要去找他的。”
她推开渡边凉,沿着连廊往外头走,眼看着就要这么不管不顾冲进雨中,渡边凉忙拉住了她:“你不用找了,他已经不在书寓了。”
远处有惊雷响起,轰隆隆地好似全砸在了她的心头。
“他去哪了?”她问他。
渡边凉低着头,没有回答她的话。
初华回头望着回廊檐下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来的雨水,心底的那份恐惧就像是眼前檐角的水滴,愈来愈沉,愈来愈重,最后不堪重负,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想自己是承受不了那种恐惧的,她一把将渡边凉的手甩开,跑进了雨中。
在院落的垂花门前,她正遇到来看自己的周小姐。
周小姐看着她身后同样站在雨中的渡边凉,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叫住了她,将手中的伞塞到了她手中,握住她的手说:“换身衣服再去吧,我陪你去。”
周小姐将她送回了屋子,拿来了自己的一些衣物,又说她昨日是昏迷着进来的,她只给她用沾了水的毛巾擦了遍身子,问她要不要洗过澡再去。
“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四爷也跑不了。”说话间她已经备好了洗澡水,知道她手上有伤,又揽下了帮她洗澡的活。
看着眼前的小姐这么热心,初华只能将那份害怕暂时压在心底,谢过她:“麻烦你了。”
洗好了澡,初华坐在梳妆镜前,周小姐用梳子帮她的头发梳顺。
周小姐夸她漂亮,头发又乌黑又顺滑,她说:“以前老人常说,这样的头发最是有福气。”
她垂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看起来比之前瘦了许多,衬得她灰色的眼睛更加无神。
“我没什么福气。”她说的是实话。
周小姐摇摇头:“你读过书,有学问,这就是福气。”
她未置可否。
“我以前听过你的事的。”周小姐一边梳头一边说道,“四爷和愠哥儿认识得早,那时候还是在北京,他在广福楼唱戏,愠哥儿常带着我去捧场,一来二去便相识了,后来他去了天津,有了和你的故事。”
她说:“四爷一生为人所累,他为了娘唱了十多年的戏,为了爹要娶没有感情的准嫂子为妻,他大概只有对你这件事上,才真的做了一回自己。”
丫头这时端着早饭进来了,周小姐放下梳子招呼她过去吃。
“吃完早饭我们就去找四爷。”她向她承诺。
初华坐到了八仙桌旁,丫头盛了碗粥给她,又将今日的报纸放在了她手边。
她瞟了一眼,报纸的头条写着:
——汉奸纵火焚楼,千古丹桂苑付之一炬
顾不上吃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