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写下又扔掉的字条。
初华想他大约是想和自己说什么的,在那个离自己而去的早晨。
虽然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将它扔掉,被周小姐捡了起来,辗转交到了自己手中。
初华将字条叠好,放进了口袋,起身随吃完饭的渡边凉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走在通往船舱的甲板上。
此时甲板上亮起的点点灯光衬的船外的海水更加幽暗,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
初华停了下来,凝望着蓝得泛黑的海水,她问渡边凉:“你记不记得去年三月我们来中国的船上,遇到了一对跳海自杀的恋人?”
渡边凉想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那时候,冈川先生说,这世上哪有什么自杀,不过是被时代谋杀了。”她长叹了口气,“以前我不明白,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身旁的渡边凉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初华以为渡边凉是怕她做傻事,偏过头望着他:“别担心,我没有那么傻,我这条命多么不容易才活下来,不会轻易放弃的。”
渡边凉并没有松开她,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用帕子包着的两样东西,交到了她手中。
初华低头看着,是她让周小姐帮忙丢掉的婚帖和烟花。
“周小姐让我还给你,她说如果在船上你见到它们还是想丢掉,就直接丢到海里吧,永远也找不回来。”
她望着手上的东西想了很久。
说心里话,让周小姐丢掉这些东西后,她后悔过。
她记得周小姐说了一句话:至少要留些念想,多年之后证明曾经相爱过一场。
夜风吹乱了头发,也吹散人的思绪,也许她真的需要这些东西,等老到记忆都不在的时候,拿出来提醒自己曾经在中国发生过这样一段故事。
“算了,”她说,“留下来只是一时的烦恼,丢了倒成了一辈子牵挂。”
她又带着那两样东西回了房间,将它们放在了盒子中,她这时才发现,原来在盒子的最底下,还有一张照片。
是辛眉从北京寄过来的那张,拍摄于一月初的轮船上。
也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初华拿起照片,凝眸望着照片上程鹤清的脸,明明是中式的凤眼,加上挺拔的鼻子,组合起来却有一种希腊神像雕塑的美感。
她很少这样近地看过他,现在离开他了,反倒意外有了这样的机会。
初华将所有东西都放进了盒子里,然后带着盒子上了床,将它放在了枕边。
那一夜她睡得很好。
早上起床看到窗外有海鸥飞过时她突然觉得往后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了。
平平淡淡地,尽力活下去。
她大概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之后的几天,初华从一位读过书的水手那里买了几本不知名作者写的小说打发时间,甚少走出房间,所以连船上发生的一件大事都不知道。
那是在船到达朝鲜釜山港后发生的事。一位日本富商带着他的朝鲜情妇上了船,那位朝鲜女人听说有着曼妙的身材和醉人的歌喉,在参加船上由日本人举办的舞会时,还登台表演了一首日本歌。
然而没多久,那位情妇就被人发现死在了甲板上。
经由船员尸检认定,她是死于鸦片自杀。
有人说在她死的那天晚上,曾听到她在甲板上唱了一支朝鲜的民谣。
渡边凉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傍晚的夕阳正从餐厅的窗户里照进来,刺得她的眼睛有点睁不开。
“那后来她的尸体,日本人是怎么处理的?”她问。
“那个日本人想把她的尸体扔到海里,最后船上很多听过那晚歌声的朝鲜人都站了出来,抵制富商的做法,那位女士的遗体现在被冻在船上,等到了日本再下葬。”
初华惋惜地说:“可惜那位小姐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了。”
吃过晚饭,她在甲板上放风时遇见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传教士——之前渡边凉给予过一杯水的南先生。
这时他的身边多了位温柔美丽的妻子,虽然看起来年纪同自己差不多大,却已经大着肚子。他们挽着手在甲板上散步。
南先生也见到了他们,他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他先说了朝鲜语,然后是日语。
他说他的妻子是在釜山上的船,要随他一起去日本生活。
南先生要去的是大阪,而初华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东京,虽然去处不同,但渡边凉仍是说:“如果有机会,或许可以在日本见上一面。”
南先生却说:“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我更希望同崔先生能在朝鲜见面。”
渡边凉笑了笑,没有说话。
南先生问他:“你听说临时政府在上海成立的事了么?”他说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到了渡边凉耳朵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