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的身子养了数日终于好起来,这些时日,孟简之应着孟叔的要求每天都会来照顾她一个时辰,守着她吃药。
六娘知道他春闱在即,心内着实不安起来。
可无论她与他说什么,他只是不应,或者淡淡地说一句,“无妨”
可觑着他愈发没有耐心的神色,六娘着实不知道是真无妨还是假无妨了。
既然这般,六娘便也不顾了,由着他照顾自己。
她身子渐好后,看了眼几上放着的几本小书。
她发觉是孟简之新与她拿过来的。
六娘想起,日前,他说她不用再找他读书,她以为,他不会再管他,哪知道,他今日又将书册拿了过来。
六娘翻了翻,发觉是当时颇富盛名的王维安所做药理之书。
六娘蹙眉想了想,她那日让自己不要再读闲书,莫非是让她专心医道。
起初,六娘学习药理是为了给孟简之医眼疾,毕竟他的眼睛是为了阿弟才伤的,六娘做不到不闻不问。
可后来,她发觉自己擅长且喜欢,便也跟着孟叔学了进去。
这些时日,孟简之拘着她读书,她便读了颇多药理学问。
之前,她只懂死记该用什么样的汤头,却不懂中缘由,此番,倒是驻了根基,她觉得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渐渐有了体系脉络。
她既喜欢,便一门心思扎了进去。
这会儿读开书,也不再去想孟简之的心思态度。
直到后来,听到顾翁戎震耳的声音。
阿爹何时这般失礼过,她心内起疑,突觉不安起来。
她蹙着眉头,从榻上下来,裹了件绛红色小袄,将头发简单地竖起来,趿着鞋子推开门。
今日,风雪甚大,数日都藏在暖屋之中的六娘推开门,骤然被寒意裹挟,整个身子不禁战战发抖,顿时生了怯意。
可她听到阿爹的声音是从隔壁孟叔处传来的。
她陡然心里一落,只觉得不妙。
忙将衣服套好,便往孟叔家去。
“孟兄,这是意欲何为啊?!”
她听着阿爹失态放声的声音,脚步不禁站了站,
是阿爹和孟叔争吵起来了吗?
他二人何时做过这般争执,莫非又是为了她和孟简之的事情。
六娘心内愈发不安起来,无论他二人如何,她都不想牵连两家长辈。
六娘正想着,突听孟叔斥道“你放手,今日我便要打死这孽障!”
六娘倏地抬眸,是为了孟哥哥……
她心中陡然砰砰跳个不停,脚下步子乱起来,她慌忙上前,砰地一声推开孟家的门。
赫然入目便是孟叔高举着荆条,啪地一下,毫不留情便落在他身上。
孟简之只穿着里衣跪在雪地之中,他侧身去躲,荆条落在他右臂,荆棘上的倒刺滑破里衣,血迹渐渐渗透出来,将里衣的边缘染得殷红。
他似乎支持不住,半歪着身子,以拳撑着雪地,身上已然中了好几鞭。
他今日连发都未束,发丝散乱在面前,嘴角也洇着血迹,更衬着他惨白的面色。
六娘慌忙握着阿娘手臂,“这是怎么了?阿娘?孟叔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顾翁戎和顾大娘却都未及理她,只是惶惶看着孟老爹手中的荆条。
六娘不自觉已将自己的指尖掐得煞白。
这些年,孟叔虽常为孟简之生气动怒,可不过是让他去院子里跪着,哪怕请出家法,都没用过这样的荆条。
六娘看着孟叔颤抖着的唇和胡须,她从未见孟叔动过这般的怒意。
她不禁望向脸上已失了血色的孟简之,一下子就慌乱起来。
六娘捉住顾大娘的手急道“阿娘,孟哥哥已然这样,不可再打了啊!”
顾翁戎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们拦不住。
两人一同上前欲抓住孟叔的手,顾翁戎痛心疾首道“年节未出,孟兄何故发此大怒?简之他纵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让他慢慢改就是!简之是我学生,我亦将他视为半子,孟兄如此打他,我一个做师夫的尚且心疼,何况孟兄你自己呢,且饶了他吧!”
“慢慢改?你且问问他,知错没有?”
跪在雪地里的孟简之强撑着身子,拭了下唇角的血迹,“我,无错。”声音虚弱,却冷冰冰地砸在地上,半点没有转圜的意思,连他半弯着的身躯,都僵直地写着执拗。
听到这话,孟叔面上又怒又痛,当即甩开顾翁戎的手,唰地又是一鞭。
孟简之仍旧用双手勉励强撑。
六娘见了,忍不住扑簌簌落泪,她匆匆跑过去,握住孟叔的手道“孟叔,莫要再这样打孟哥哥了,孟哥哥他这些时日照顾我颇为用心,您就看在六娘的面子上饶了他吧,他春闱在即,如此重伤,怕是连上京都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