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雾气自山腰渺渺而上,笼罩整个清风山庄。
山庄内张灯结彩,红绸飘飞,原本的鲜艳之色却在夜的墨黑中被压得黯淡几分,和此地的压抑沉闷一起,让山庄显得颇为诡异。
祁不为今日大婚,他宴请天下仙门百家至山庄贺他喜事。
他身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仙门本不该来。可也正因如此,无人敢不来。
新郎在酒桌里肆意来去,身形飘忽纵声大笑,叫旁人看了以为是此人趁酒诗兴大发,抬手间挥斥方遒,末了该为这位意气少年拍掌叫绝。
实则是万分屈辱的沉寂,只有祁不为一人春风得意。他以作诗的气势嬉笑怒骂,一个个将仙门威望者羞辱过去。
众宾客面色难看至极,被人于大庭广众之下揭短,受尽那魔头的奚落。他们敢怒不敢言,如今仙门式微,仙门之首又被祁不为强娶,后者此刻把他们踩在脚下,恨不得对他们千刀万剐。
想活命,只能忍气吞声。
祁不为轻慢不屑地骂够后,一仰头喝掉杯中酒,理了理身上的红色喜服,扬起一抹笑。
那笑里染出几分愉悦,把面上的阴鸷压下去,让他看起来清隽漂亮。
“诸位慢用,我要去见我的新婚妻子了。”
仙门百家的脸色又是一沉,与这喜庆的装饰格格不入。
祁不为勾了勾唇角,轻微的表情已流露出浓烈的厌恶。
上天似不与这婚事行方便,从日暮时分便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廊下灯笼连绵,红晕映地,如同姻缘路引。
一人在走廊里穿行,脚步被雨声掩盖,心却如那雨点般鼓噪。
新房内,凤冠霞帔之人躺倒在红被褥中。
喜帕遮住祁有为的脸。
她全身动弹不得,听觉仍敏锐,雨点里那阵脚步声朝着她的房屋而来。
不是她那已经走火入魔的师弟。
房门推开,脚步声靠近床沿,面上的喜帕被人拿起。
祁有为定睛一看,愣住。
是山庄的一个侍女。
侍女年纪尚轻,眉眼乖顺沉静。
“掌门,”侍女轻声道,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玉瓶,“这是解药,吃了便可行动自如。”
祁有为不解,如今清风山庄上下都对祁不为唯命是从,未敢有反抗者,生怕触怒那个阴晴不定的人就要身首异处。
但她还是吃了,不会有比现下更糟糕的情况。
侍女把祁有为扶起,再从桌上倒了杯水送药。
等待药效发挥的时刻里,祁有为打量这个低头不语的侍女。
幼年时,山庄老夫妇遇见在外流落的祁不为,将之带进清风山庄,对她亲囊相授,待她胜似亲女。她依稀记得,眼前之人也是被那对心善的夫妇捡来。当时他们一行人在外游历,在一个荒芜的村子里发现了她,后来将她带回来交给山庄里一位丧亲无子的婆婆抚养。婆婆为她取名易辛。
祁有为记得山庄里大部分人,却对易辛除了身世外几乎没有其他印象,她淡然得如同不存在。
山间冷雨簌簌,空中泛着潮意,天幕不见繁星不见明月,但祁不为心情很好。
雨打芭蕉都令他觉出岁月漫长的静谧之意,悬挂在屋檐下的火红灯笼似一盏盏等他回家的烛火。
发誓永不离弃的阿姐、让他心心念念期期爱慕的祁有为,虽然她在意的是易张稚,但没有关系。
如今与她成婚的是他祁不为。
随着距离渐近,他便似那溅在屋檐瓦片上的雨水,心花怒放。
祁不为推开房门,跟在身后的侍女鱼贯而入,将躺在床上的新娘扶正。
与平日喜怒不定而显得狂躁时不同,祁不为此时耐心十足,和新娘行合卺、合髻之礼。侍女把两人的合髻放入荷包中。
见状,祁不为漂亮的眼睛笑起来,仿佛含着星星。
新娘似有些紧张,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攥在一起。
祁不为又是一笑,展露出独独在祁有为面前才有的少年气,骨节匀称的手掌覆住那双手,欲安慰她一二分。
“不必紧张。”
孰料对方愈发僵硬。
祁不为没有在意,他已被这场婚礼和殷切期盼的女子牵动全部心思。他挥挥手,屏退所有侍女,注视身前之人。
他不急于挑开喜帕,伸手进喜帕里,按着大约的轮廓摸到了对方的耳垂,柔软细腻。
新娘肉眼可见地绷紧颈项,肩膀僵直。
“祁有为,”他轻轻呢喃对方的名字,从那莹润饱满的耳垂抚向同样细腻温暖的后颈,和她额头相抵,“我念你那么多年,久到我自己都不知是何时爱慕于你。”
心爱之人在怀,祁不为心中说不出的复杂又喜悦。
他鼻尖似有若无地蹭过她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