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莹小心翼翼地捧着杂志《新青年》站在桥洞下,在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激动的心。
她已经太久没有和浦心凡好好说过话了。除夕夜在广场上,两人只是在人群中匆匆对视,话都来不及说,便各自离去。她今天早上打扫厝的前埕,习惯性地看一眼石洞,一张纸条正静静地躺在石洞里。她激动地险些叫出声音,“终于盼来了!”
距离纸条上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桥洞里残留着上一次她和浦心凡在这里一边谈天边烤地瓜的痕迹。她随手翻翻早已烂熟于心的杂志,等待那人的到来。每一分钟,对她而言都格外的漫长,又格外的动心。她摸摸头发,整理整理衣服,尽量让衣着破旧的自己,看起来清爽一些。
“你来的这么早啊!”浦心凡不知何时,出现在钟莹的身后,他的腋窝夹着几本杂志。“从前我给你讲的,都是学堂里教的算术,历史,古文,还有科学,后来我发现,这些东西对现在的你而言,可能并不是最迫切的。”
“那什么对我来说是最迫切的呀?”钟莹莞尔一笑,满脸期待地望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浦心凡。
“思想。”浦心凡满面春风地拿出腋窝下的杂志:“是革命思想!”
“革命思想?”钟莹上前一步,苦恼地看着浦心凡,“我正想问你呢,上次你给我带回来的这本《新青年》,我完全看不懂它在说些什么!从前你让我看算术、历史这些,我看看你的笔记也能自学一些,可是现在这个,我是完全没有头绪,不知所云。”
“你不要着急,你不懂的地方,今天可以提出来,我懂的话,会一个一个的和你讲。”
“比如说这个,”钟莹翻开杂志,指着标题问道:“这个叫狂人日记的文章,它没头没尾的,我实在看不大懂,这里的“我”,为什么总是觉得别人要挖他的肝,吃他的肉,他的肉有什么好吃的吗?别人为什么要去吃他呀?我反反复复看来看去,也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
“这个是鲁迅先生的连载文章,你看不明白,是很正常的事情。”
“连载?”
“就是在不同的期刊里,连续不断地发表他的小说,读者将期刊都收齐了,便可以看完他的文章了。你看得没头没尾的,所以看不懂也不怪你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钟莹点点头,“那这个鲁迅先生也够厉害的啊,别人光是为了看完他的小说,得买多少本杂志啊?”
“是啊,他是我们当代非常有见地,写作手法非常辛辣的一位作家,可惜《新青年》在咱们永泰被管控了,政府说它是反动思想的宣传阵地,根本就不让各大书店卖它,我们要想看,还得托人去省城秘密地买呢。”
“哇,那这些杂志岂不是非常的珍贵?”钟莹轻轻抚摸这本半年多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杂志。
“是啊,我给你的这个,是我拜托同学的阿爹买的,他阿爹在省城工作,上次因为帮我们买这个杂志,还被捕房的人抓去问话呢,幸好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代买一本杂志。”
“为什么就只是看一本书而已,这些当官的要百般刁难?”
“因为书里有许多青年学子,革命先烈们探寻的真理,它告诉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尊严地,平等地活着,不为大家族的规矩所左右,不为不讲人道的政府所管控,告诉我们遇到了压迫就要勇敢地站起来反抗。”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钟莹笑嘻嘻地说道:“我现在知道政府为什么要禁这个书了,它在教我们造反是不是?”
浦心凡点点头,“不愧是我的学生,一点就通。”
“所以这个故事究竟在讲什么呀?别人真的要吃他害他吗?还是他的脑瓜子有问题?”
浦心凡“扑哧”笑了出来,他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啦,我借了同学的期刊过来,拼接着看了个大概。这小说通过一个被迫害者日记的形式,揭露和抨击封建家族制度和封建礼教的毒害,我想鲁迅先生应该是想借这日记,号召我们起来推翻现如今这人吃人的旧制度。”
“但是我还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是封建礼教?什么是人吃人的旧制度?”
“无妨,我给你细细讲来,你且过来,我们坐下说吧。”
钟莹微微一笑,靠近浦心凡,她抬眼之间突然怔住,“阿凡!你!”他指着浦心凡的头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
“你的辫子呢?”。
“剪掉了。”浦心凡拍了拍自己清爽的后脑勺,若无其事地说道。
“剪掉了?”钟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乡长的儿子,竟然会带头剪掉辫子,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上一次在除夕夜的匆匆一瞥,你又带着帽子,我都没有注意到你剪了辫子。”
“怎么了?这很奇怪吗?”浦心凡微笑着说道。
“不,不奇怪,你做什么,我觉得都不奇怪。”钟莹睁大了眼睛,左右端详他的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