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婴宁说,“表可以修,需要放在我这里几天,修好了给你送去,这样可以吗?”
这是他家的钟表行,婴宁是他家的顾客,他的脸上除去接待客人应有的认真神态,没有任何多余表情,仿佛两人只是初次见面的关系。
又是这种感觉,古里古怪的。
婴宁压下心底异样,“可以。”
威尔曼没有把表留在柜台,而是直接带走。一行人出了洋行,门口停着的两辆车,一辆是婴宁的,一辆是威尔曼的。
“需要送你回去吗?”出了门口,威尔曼才主动问婴宁,他这回不当她是陌生人了。
婴宁瞥了一眼汽车旁边等待的关家司机,不愿意回家的心情还是没有消褪。
“我想去别的地方。”她小声说,并不想让司机听见。
“什么地方?”
她好像报出了一个地名,威尔曼没有听清,凑近了一步,“你说你想去哪?”
她又说了一遍,可他还是没有听懂。
一次没听见,两次没听见,第三次婴宁气极,“我要去你家!”
骤然拔高的声音惊来门口一片探究目光。
月信紊乱的时候,她常常这样阴晴不定。
婴宁的司机也听见了声音,朝威尔曼投去的眼神很是疑惑。他给宁小姐开了一整年的车,竟然记不起宁小姐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洋人。
“去我家?”威尔曼感到意外,“为什么要去我家?”
婴宁简直想叹息了。
她没有想去他家,她第一次说的是不想回家,第二次说的什么地方都行,第三次生气了,脱口而出的就成了他家。在这个年代,独身姑娘直接提出要去男人家里是一种容易引起猜想的行为。
“你不准误会。”她补上一句,“你住在哪里?不会是酒店吧?”
“军部有安排房子,但是没有照顾女士的仆人。”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婴宁在威尔曼眼里通身都是贵小姐的姿态,贵小姐出没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仆人呢?
“没有就没有,反正我现在不想回家。”婴宁无所谓地说,“你得找个地方让我待着。”
这个地方,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他的住所。
婴宁的司机被她打发回白楼,不出意外的话,一两个小时以内,关玉山那边就会接到她跟德国顾问一块走掉的消息。
他要她去接近弟弟,她偏偏就要挑哥哥下手,哥哥看起来可比弟弟木讷。
下一秒婴宁打脸了。
哥哥一定不是木讷的人。
她坐进了威尔曼的车子,在车里嗅到一丝熟悉的木调香水味道,来源于他搁在车子后座的外套,跟她那晚在船上闻见的一模一样。
难道那个男人是威尔曼吗?
难以想象这个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个男人有威尔曼这么高吗?婴宁记得对方比她高出一个头,估计快有一米九了。威尔曼就是一米九,刚才站在她身边,确实也高出了一个头左右。
婴宁紧张了。她担心身份暴露,也担心德国人和日本人产生接触——到时别说打探情报了,她怕是连脱身都成了难题。
等到威尔曼上车,汽车开动,街景匀速掠过窗外之时,婴宁才静静开口,语气是最稀松平常的闲聊。
“兰格先生是坐船来上海的吗?”
顾问团队抵达上海的时间应该是在清明节前后,军部等他们整顿好才举办接风宴,中间间隔大概有十天左右。他们在南京报到,婴宁登上的那艘商船,也是由南京出发至上海的。当时那个日本间谍的任务,就是同驻上海的本部联络处取得联系。如果威尔曼是坐船过来,跟她动手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在婴宁满脑子回溯时间线的时候,威尔曼透着冷冽的回答响起就像一场意外,淡然对视的深绿眼睛如沉底翡翠。
“我是坐车来的。”
“坐车?”婴宁的回忆戛然而止。
她很惊讶,脸上看不出来。
毕竟受过训练,不至于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只是那一瞬间生理性的微妙凝滞还是被威尔曼捕捉到了——他也受过训练,侦察或是反侦察,他的级别甚至要更高。
“怎么不坐船过来呢?”他坐车,婴宁反而更紧张了。
“江轮上的晚霞很美,就像你们西方的重彩油画,如果您错过了,一定会很遗憾。我听说前几天在一艘船上还举办了一场海上钢琴音乐会。”
婴宁清晰记得那几天的火车,由于铁轨维护延迟,强制停运好几列,其中就有南京到上海的车次。也正是因为没有火车,日本人才选择坐船。
威尔曼是可以坐私人汽车过来,可她又该去哪里确定他没有撒谎呢?难道她的猜测是错的?可衣服上确实有同样的香水味……婴宁并不相信只是巧合。
“是很遗憾。”威尔曼偏过头不再打量她,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