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四十三年,洛阳城外。
初秋的夜晚有些微凉,薄薄的雾气弥漫在空中,月亮此刻被云层遮住,只露了半只角。
城外断崖边,无数鬼魅般的黑色身影绕成了一圈,如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一般,手上的鹰头纹在微弱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最中心有一白衣女子瘫在地上,她浑身脏污,右手腕血流如注,左手紧紧捂着胸前的伤口,赤红的血从指缝中殷出。
这女子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挂着泥浆,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一身白袍、垂首俯视自己的玉面公子。
片刻,白衣男子缓缓开口,面无表情对身侧的暗卫道:“扔下去吧。”
月亮终于冲出云层的桎梏,尘土飞扬的崖边空无一人,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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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阳光带着朦胧的光影于刚冒出嫩芽的柳树枝头倾洒下来,映在地上一片斑驳。度过了寒冷的冬日,即使此时仍有些微凉的风刮过,百姓们仍是迫不及待换下臃肿的袄子棉衣,一身轻装走上街头互相寒暄起来。
平阳郡靠近中原与羌胡交界之地,朴实的民风以至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会热络地攀谈起来。
坐落在絮柏街南正中央的茶楼里挤满了人,大家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说书人的故事一边“咔咔”嗑着瓜子,偶尔有几人会小声交流一下。
突然,角落里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惹得大家心头一跳,极不情愿地回头望去。
靠近窗边的东南角位置,一背着幕篱的红衣女子垂着头,正手忙脚乱地挪动着桌子,还欲盖弥彰地捧起手边洒了半桌子茶水的杯子准备喝两口。
大家权当这女子是听得入了神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便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刚才的故事上。
温余儿瞄了一眼手里的空茶杯,又重新放到了桌子上,揉了揉磕疼的额头。
窗边有一丝微风吹进来,暖洋洋的,可她却只感受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攀爬到后脑勺。
温余儿茫然地回头望向窗外,街对面卖菜的大叔正在抱着一颗白菜吆喝着,穿着秀丽的少女正在首饰铺子边挑选着好看的簪子,卖糖葫芦的小哥身后跟着一堆小孩子……
再平常不过的场面,她偏怔怔地呆望了好一阵。
是了,现在是昭德四十五年的三月,这里是距洛阳五百六十里的平阳郡。
可刚刚她又梦到了,梦到自己拼命想忘掉的十七岁,梦到满院的鲜血和尸体,梦到悬崖上方那张俯视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右臂袖口处绑着的束袖有些松了下来,露出了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深粉色疤痕。
一年半前,她的名字还不叫做温余儿,那时她叫温澜。
日光照在手心,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温余儿拢了下指尖,仿佛想要紧紧握住这阳光。
醒木声骤然一响,惹得温余儿不自觉朝台上望去。
那说书人还在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温余儿来了些兴致,便侧耳多听了两句。这一听不要紧,怎么这么耳熟?
下一瞬,温余儿眉头瞬间舒展。
嚯!这不是她那段被丑化的悲惨历史吗!
本尊正坐在此处,这不巧了?
听惯了陈词滥调,略显无语的温余儿提起茶壶,将茶水倒满茶杯一饮而尽,留下几枚铜板便带上幕篱转身离去。
说到底,谁都没有她这个当事人更清楚。
站在茶楼门口,温余儿心觉好笑,自己竟然声名狼藉到这种地步了?若爹娘还在,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一声嘶鸣伴随着无数惊呼声传来,温余儿猛回过神,却见一串残影飞奔过来。
温余儿眼尖地认了出来,那是商队的马!后面好几个身着胡服的人气喘吁吁追着,周边的菜摊和招牌都遭了殃,街上乱了套,大家纷纷躲避着,尖叫着。
这些自羌胡而来的马野性极强,一旦受到惊吓便极难被控制住,眼见就要跑出絮柏街了。
温余儿一个飞身,如同闪电般迅速落于马上,一只手使劲挒住缰绳一拽。
高头大马嘶鸣一声,压力迫使它直直地用两只后蹄站住,两只前蹄狠狠踢碎了街边的招牌木板,而马背上的人影却仍旧从容不迫。
马匹十分抗拒地甩了两下,最后不情不愿地踏了两下铁蹄,才终于安静下来。
温余儿跃下马,周围瞬间爆发出剧烈的掌声。
“没事就好,大家散开些吧。”温余儿表面客客气气颔首,余光却瞥向牵走马匹的胡人背影,她有些纳闷,胡人驭马有术,怎就突然发了狂?
温余儿这才发现,自己的幕篱被刚才一连串的动作牵扯,已经掉在后脖颈上,她赶紧带好幕篱转身离开。
出了闹市,待行至偏远之处,温余儿才十分警惕地巡视了一下四周,见无人跟上,便迅速绕过山路,转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