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杀人,是有人刻意利用了这条律法。”
张巡看了许远一眼,神情复杂。
他知道,许远是个极善良,又极循规蹈矩的孩子,对圣贤书籍,大唐律法,无一不奉如圭臬,绝不违背。
这样一个总将“唐律严明”挂在嘴边的人,又怎么会去质疑律法的合理性。
然而,讽刺的是,许远最爱的母亲,偏偏又死在了这条律法之下。
“军情大事,在圣人眼中自然重于一切。”张巡冷冷道,“莫说是四年前的幽州边塞之地,就连如今,不也时常发生兵马踏死百姓的惨案么,都因为这一条律法,很多百姓至今申冤无门,军侯也越发放肆,恣意纵马,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许远阴沉着脸,抿紧了嘴唇。
这个时候,这俩人不会又要吵起来了吧!
“什么律法制定地正确不正确的,”南八一看气氛不对,立刻打断道,“巡哥,这都啥时候了,就别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了!”
张巡干咳两声,“说的对,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
南八忐忑地看着许远,生怕许远忍不住和张巡争执不下。
只见许远无奈地咽下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
“我,饿,了。”
话音刚落,三人尴尬地对视一眼,一起朗声大笑。
“等着!我娘煮了羊羹,我给你盛一碗来!”张巡笑着往屋外跑去。
“什么事也没有吃饭要紧啊!”南八大喊了声“我也想吃!”,也迈开步子,追随出去。
随着屋内只剩许远一个人,他的微笑越来越淡。
张巡和南八从没去过长安,他们的生活距离朝堂太远太远,不清楚其中的深浅。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铜匦卫的出现是个极其不妙的信号,一定会带来灾祸,而且必定涉及朝堂,许家真的能平安么?仇敌当前,他真的能报仇血恨么?
他突然想起张巡的叮嘱,伸手按了按又不由自主皱起的眉心,对着药壶的方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在他昏睡不醒的那场沉眠的潜意识里,刀剑声,马蹄声,风雪声,声声入耳,如丝缠绕,富春江边风雨欲来。
各方势力齐聚钱塘,一切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藏在冷雪寒风中,明暗不定,善恶成谜。
但无论如何,有兄弟,何曾惧!
最重要的,正如南八方才所说,什么事也没有吃饭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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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书房内,油灯闪烁,窗门紧闭。
许大人在一卷轻薄的黄纸上急速书写,一管纤细的狼毫笔在他手中紧握,他力气不小,沾满浓墨的笔尖在纸上滑动,墨迹越来越淡,笔尖也屡屡分出杂毛。
他做事一向谨慎,如今扑面而来的信息太多,他虽然已经有了决断,可还有一些不得不确认的东西……不知道那位大人,会有什么指示?
许大人不说话,身边的真叔也不说话,此时的真叔除了手腕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一动不动,像极了武士俑,严肃而沉默。
真叔正在研墨,他在砚台上荡开清水,伸出那双枯槁的手,砚出浓墨,供给那支狼毫笔使用。
墨水,总有一种独特的香味,让人心安。
可许大人的心一点都不安静,他下笔如飞,字却工整,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两炷香已燃尽,墨痕凝结在有些粗糙的黄纸上,留下清爽俊逸的楷书。他大手一卷,将长长的黄纸卷起,再用一方白色的手帕将纸包裹,转身从书柜中取出一块竹筒,连着手帕和纸卷一起,妥当地放入其中。
做完这些事,他招呼老仆附耳过来,将竹筒交放到他手里,如此这般,仔细叮嘱了一番。
天已黑尽,今晚无星也无月,风雪甚急,真不是个好天气。
一位灰衫老仆从檐下迅疾走过,脚步是不符合他年龄的迅急,沉稳,又无声。廊柱下早就拴好了一匹骏马,原本红棕色的皮肤,在夜里看上去如同会发亮的黑色。
一声悠长的马蹄在夜色中鸣响,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柔软的马鬃,示意它噤声,那双湿润又慧黠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本该是夜禁之时,一人一马,却借着黑夜的掩映,向着西北方飞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