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外漂着?
南八帮他从略显佝偻的背脊上卸下那个硕大的包袱,将包袱朝小舟上一扔,冲老人说道:“赶紧上船呀!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了。”
老人得了准许,连忙抬腿,想迈入舟中。
可是他随即愣住了。
整艘船塞满了货物和客人,拥挤得连让他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不要说落座了。船上的客人要么装作看不见他,要么冷冷地注视着他,眼底是连掩饰都不屑的轻蔑与嫌弃。
“我……”那张皱纹遍布的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两只粗糙的大手来回揉搓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还是等下一艘船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欲走。
一只年少有力的臂膀拉住了他。
“我这儿就是今天最后一艘回七里泷的船了,”南八一歪脖子,看了一眼船上的吃水线,中气十足地大喊:“这船还能装下一个人的!你们坐近些,挤一挤嘛,都是要回家的,相互体谅一下吧!”
无人应答。
老人看着身边这个黝黑的少年。
这少年长得很是精神,生得硬朗健硕,剑眉星目,一身正气。要不是脸上横着的那道可怖的伤疤,也该是个引姑娘们侧目的小郎君。
老人明白南八的心意,眼中的光芒闪了闪。可眼下的情况,就算南八是船夫也难办呀,根本没有人愿意和这位老人共享一个位置。
可这少年似乎并未将客人们冷淡的态度放在心上,他走向四位客商中一个穿黄色衣裳的人,先是朝他说了几句唐话,询问他们能不能将货物挪一挪,好给这位老人腾出一个位置。
一般在许多异域商人中都会有一位牙郎,负责翻译语言,促成唐人与商人的买卖,从中赚取佣金。而在大唐,各行各业的人所穿的服饰都有仪制要求,牙郎惯常穿黄色衣裳。想来这少年是以此认定这位身穿淡黄色衣服的人就是一位牙郎了。
可这位方额短须的男子,只是疑惑地看着南八,一幅听不懂的模样。南八急了,改说了几句磕磕绊绊的番语,这是他耳濡目染学来的,可不论南八怎么连说带比划,那人始终一脸迷茫,仿佛南八只是在对牛弹琴。
夕阳还在落下,天色转暗,江上的风越来越凉,江水越来越急。
终于,另外几个客商,忍无可忍。他们拽着南八的袖子,指着天边每分每秒都在下落的太阳,又指了指船桨,口中说着即使听不懂也能感觉到极其不友善的异域语言,南八不需要牙郎翻译都知道,这些人想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我钱都交了,时间已经不早,为什么还不开船?”
南八的脸黑了黑,这帮冷血无情的人!
“敢在小爷的船上耍横?”他攥紧拳头,回瞪对方,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将这些自私自利的人扔下船几个。
可他们的行为虽冷漠,却无可指摘,毕竟都是交了钱买了座位的,天底下没有非要与人共享的道理,全凭自愿。江上行船,也讲究信誉,讲究礼数,若是南八真一时冲动揍了人,只怕以后再也别想在钱塘江上任何一个码头操舟了。
南八的额头渗出热汗,感到前所未有的为难。
小老头看着这场因他而起的对峙,窘迫的样子更甚,似乎想要跳下船去,可南八正死死地拉着他,挣脱都挣脱不开。
“老先生若不嫌弃,就坐我们身边吧。”
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响起。
那位面容和善的老妇人,身材瘦小,只坐了半边的座位,可她似乎仍担心给旁边留出来的位置不够多,将她那个可爱的小孙女抱在怀里,一个宽敞舒适的位置就这样空了出来。她不声不响地做完了这些之后,再不疾不徐地开口,一句话,就解了南八和老人的困。
在南八眼里,上船时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妇人,此刻简直就是爱和美的化身!他在肚子里搜寻了一圈,也没能想出赞美和道谢的词语,要是张巡和许远在就好了!以他俩的学问,只怕能将所有在码头上谋生的老妇人都夸上一个遍,还能不带重样的。
“夫人心慈貌美!必将……必将好人有好报!”
南八绞尽脑汁,已然尽力了。
他冷睨了那几位凉薄的客商一眼,又向老妇人一拱手,再道了一句多谢。然后,南八拍了拍那个一直傻站着的老人的背,示意他赶紧过去坐下。
老妇人脸上一直挂着暖融融的笑意,她伸出修长但略显粗糙的手指,轻轻在座位上拍了拍。
老人摇晃着走过去,一身脏脏的衣袍抖落下无数的飞灰。
那些穿着体面的客人,嫌弃地将自己的衣裳又拉紧了些,一个劲儿地往旁边躲闪,生怕沾染到污秽。
都是些什么人啊?南八忍不住在心里骂道。
老人终于坐稳,他连连向老妇人道谢,一不小心将身上的灰蹭到了老妇人朴素却干净的裙摆上。小女娃呛了一口灰,打了一个喷嚏。老妇人掏出手帕,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