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逐晓立在湿润的屋檐下,斜倚廊柱,在那处静静听了许久诵经声。
忆起昨夜所思,她已不能判别,那究竟是个好梦,还是个噩梦。如果在陆十龟与涣云姑娘之间,没有发生那件冒名顶替之事,他们的感情,如今会是怎样的呢?
推人入己,如果,只是如果,她和宋千山之间,亦未曾相隔那场裹尸之战,那他们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呢?
听雨师父说,凡事皆有因果,无人单为你而滞留。
可你又如何知晓,你我之间如今情状,是前故之果,而非后世之因呢?
她愈发觉得,感情之事如乱麻般,剪不断理还乱,谁又真的能够置身事外,看得清楚?
由是,晨间稍作停留,同听雨换过烘干的衣裳,她便打算继续上路,去寻文叔叔了。
临行之时,高逐晓问她是否还要将此书卷留下,可她依旧平和地摇了摇头,高逐晓亦不再勉强什么,辞谢过她,出了洗华寺。
这日昼间行着,她总觉有什么东西于心上挂着,但遍目四望,左思右想,仍是想不起那桩事来。
直到了夜里,一轮圆月逐渐悬于阔远的苍穹,她就地取材,擦亮一支火把时,才自唇角溢出一丝苦笑。
鲜艳的火苗跃动在她的眼眸里,带着那眸子一同微微颤动。
是夜,为圆月十五。
蓦然间,脑海中重又浮上了那句话。
往后,若是你再想家了,尽可告诉我,我陪你一起看月。
高逐晓仰首,细细描摹着那圆月皎洁的轮廓,忽的想起那日里,她误闯入他寝卧的情景。
也不知此刻里,那个人,究竟怎么样了。
无妄塔,即戒断嗔痴妄念之塔,原是专门收押欲念太过而做出有损阁中利益之事的弟子。故而,与其称其为“无妄”,不若说,此处恰恰是各种妄念聚集之处。
自那日宋千山得胜归来,见过曲静幽以后,他便自觉入了这无妄塔。
阁中所传却隐去了二人之间所爆发的激烈争吵,只道少阁主此行大胜,却也伤了元气根本,故自请去无妄塔中清修。
人人都传宋千山应是稳坐阁主之位,想来此次出关,武道修行必将更上一层。如此,尧天阁之前景,皆是一片欣荣欢喜之象。
可只有一人不这么觉得。
“你们都是聋子么?我说了,我只是进去送个饭,又不是要杀人放火,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李元兆着一身石青波纹短褂,手中提着个双层竹笥,另一只胳膊肘往外拐着,正用力地朝塔门处死死守卫的两名弟子中间挤去。
起初,因着他是少阁主下面的人,那两名弟子还是和颜悦色地同他细讲阁中规矩,没有阁主的手令或口令,任何人不得擅闯无妄塔。
但这小孩儿颇是不听劝告,硬是要往里面挤,他们便逐渐不耐烦起来。
“已经同你说了,无论是谁,没有阁主的命令,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进不去!”
说着,一名弟子手上没压着轻重,往李元兆肩头猛地推搡了下。
塔门前面铺了几阶台阶,他的双足本就为全然踩实阶面,又因着一手提着竹笥,重心不稳,心上也不防那弟子一推,整个人便趔趄着往后倒去。
旁侧那弟子见着他往后跌,伸出手来想要拉他一把,可李元兆却似并不愿承他这个情,只两手紧紧地抱着那竹笥,硬是在石阶上斜着滚到一侧空地上。
泠泠月色下,轻尘如同飞花般扬起,又将他身上裹了细密一层。唯独他的眼睛,在月华中更加清澈。
方才出手的那个弟子,见着这情状,面上亦有些惭色,挠了挠脑袋,朝着不远处的李元兆说道:
“我可不是有意要推你啊……谁让你死活不听劝,说了不行,你还要扑上来……”
李元兆却似并不关心他说些什么,只是将手中的竹笥移至身前,伸出小手来,攥着衣袖,仔细地将上面的灰尘拂落,仿佛这是件稀世珍宝。
“少主不喜欢脏的……”他喃喃道。
见他在那处拂拭了半天,也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其中一个守塔的弟子便附了耳,跟另一个悄悄道:
“哎,我说咱也没必要把事儿做得太绝了……”
说着,他往里侧了侧首,朝那人使了个眼色,接着道:
“那里头毕竟是少阁主……他是少阁主的人,往后要是发达了,咱们也没好果子吃。”
“那你说怎么办?”听话的弟子悄声反问道。
“我看不如,行个调和之法,你把饭给他送进去。阁主说了不让人进去,这饭又不是人,也不算是违抗命令罢。”
“你说的轻巧,可他能同意么?”
“问问他……”
说着,那个提了主意的弟子便换了副态度,朝着不远处的李元兆和声细语道:
“小兄弟,你看这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