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壁上排着满满的印稿,都是大家辛苦的成果。
忙碌了大半天,怀德这才有心思去欣赏刻印的内容。
目光移动,缓缓读出名字,“霜——月——集”。
再去看书的题跋,都出自江南的名家。
“天际一声新度雁,翱翔似觅回滩。浮生几见几多欢。”
再看写词人,秀丽的三个小字,“沈婉清”。
怀德恍然大悟,原来刻坊刻的不是经书典籍,而是府里小姐和夫人的诗稿。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姐,怀德有些好奇了。
怀德撑着腰,准备和工匠师傅们一同出府了。
这时,身后的人喊道:“小姐——”
细碎的脚步声中,忽然出现刺耳的磋磨声,像是在乡野路上“吱吱”作响的独轮车。
怀德惊觉的转了身。
在森绿的阔叶之后,有一个淡雅明丽的少女。
月白底衫,套着葱绿的比甲,挺直的脊背,纤细修长的脖颈,一副柳眉凤眼。
和刚才遇到的“少爷”眉眼十分的相似,盈盈带水地望过来。
这,便是勋贵之家的女子吗。
怀德微微垂目,福身跟着其他人喊了一声,“小姐——”
“吱吱”声响起。
怀德目光落下,却见从阔叶后滚动出一台木轮椅。
轮椅上的双腿用薄毯盖着,却也难掩清瘦的腿骨。
怀德掠过一眼,而后起了身。
如果是前世的怀德,大概会惊讶出声。
可今日的怀德,不会。
通彻过一次死亡,早已晓得世人眼中的精美并不等于完满,无瑕美玉也是另一种残缺。
魂灵和肉身从来都是两码事。
遥遥一眼,既见风姿。
是个秀逸似水仙的人。
沈婉清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惊呼的语气和震惊的神色。
从出生之后她便患有顽疾,不良于行,她看多了了众人投射在自己身上异样的眼神。
那种黏腻着可怜,或感叹,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讥讽的目光。
她早已麻木了。
可唯独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甚至是有些土气的少女。
是第一个看向她时没有异样的人,仿佛在她眼中,自己还没有她目光投落的那块青砖更特别。
平静的没有波澜。
倒让她觉得有些好奇了。沈婉清自己推着轮椅过来。
“你就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从哪里来的?”
入耳的话柔软的像是四月的春风。
怀德没想到沈婉清会突然问询自己,旁人的目光也跟着聚焦在自己身上。
怀德微微屈膝,禀实道:“回小姐,我叫怀德。今年十八了,来自徽州府的佃户家。”
“可是识字?”
怀德点点头。
沈婉清有些惊喜,眸光浮金。
如今能够识字的女婢还是很少的,更何况还是一个乡下女。
怀德看出了沈婉清的惊疑。
解释道:“我生活的村子里有族学,我偷偷跟着在一旁描红识字,寻常的字都认识。”
“可有看书?”
“学堂里面有些经文藏书,看过一些,但并不精通。演义传奇类的话本子看了不少。”
沈婉清面含赞许。
“倒也诚实。不错,那你今日晚些下工,随我去整理诗稿。”
怀德有些迟疑,她只是来刻坊做工,跟着小姐走了,怕是……
“放心,工钱会额外给你。”
一句话就打消了怀德的顾虑。既然有钱赚,自己何乐不为。
“好。”
怀德听见沈婉清吩咐着:“葵樱蕉月,带她来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