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虫鸣鸟叫更给人心头添上几分燥意。
姜可离候在宝慈宫前,好在并未久等,就见香叶快步赶来将她迎进内殿。
老夫人鬓发如银,绣着竹纹的黛蓝长褙子与面上的松弛沉静相得益彰。
她正端坐于榻,研究着桌几上的棋盘,未见老态的面容还蕴着如孩童般的神色。
听见响动,太后抬眼就瞧见了姜可离,挥手召她过去,面上却佯装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
“你这丫头,又要来顺走这宝慈宫何物啊?”
姜可离自然地坐下,观望棋局顷刻便落下一颗白子。
“祖母,那梁夏公主…”
黑子落于棋盘发出脆响,仅一步白子便已无路可走。
姜可离抿唇,抬首对上太后的目光,沉默片刻还是执着开口。
“祖母,舅舅他是不是想对我父亲…”
她话未尽就被老夫人厉声打断。
“荣常!”
见女子面上无波,清亮的眸底仿佛已知晓所有,太后颇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
哭喊、火光、刀剑,侯府被赶尽杀绝的画面在脑海迅速划过。
姜可离不得不冷下心肠,为了让祖母给她一个答案。同时,也是给她一个态度。
昭平侯府手握兵符,享有滔天权势。
帝王多疑,舅舅他被小人蒙骗,心有猜忌也在所难免。
但若舅舅只因帝王私欲,一手策划了昭平侯府的覆灭,那他又可曾考虑过母亲的感受。
祖孙间僵持不下,谁也不愿开口。
香叶进入内殿方才打破满室凝滞。
锦盒被小心地置于几案之上,香叶未等太后开口,自作主张地打开了盒子。
“娘娘,这是您昨日吩咐乐玉作赶制的玻璃器皿。”
姜可离顺着香叶的动作看去。
盒中碗碟杯盘一应俱全,皆是今年上供的酒色紫玻璃制成,哪怕光线微弱也不难看出其剔透晶莹之质感。
宫中人人皆知太后喜玉器,突然命人赶制此物,为了谁不言而喻。
外人面前骄纵的荣常郡主此刻喉间微涩,倏忽间迸发的情绪让她眼眶都泛起朦胧水雾。
“祖母……”
太后望着那套器具发愣,听出姜可离的哽咽又像妥协似的摇摇头,笑容还如往日一般慈爱。
“陪老身下棋就这般让你委屈?罢了罢了,那就不下了。”
香叶随即手脚麻利地收起了棋盘,缓步退出内殿。
“纶音既出,昭平侯的婚事已成定局。老身虽是太后,也插手不得。”
姜可离心沉了沉,却还是扯出一抹笑意。
“阿离省得了。”
太后叹了口气,招手示意。
姜可离依言靠近了些,老夫人便柔柔地抚了抚她的脸庞,眼神中透着怀念。
“阿离,你舅舅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了你。他答应过老身,保你荣华常在,定不会食言的。”
轻柔的低语飘散在空气中,但姜可离仍旧听清了每个字。
她点头,眸光晦涩。
……
陪着用了午膳,姜可离才在太后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宝慈宫。
来时匆忙未曾携礼,临走时太后执意要让她带走的物件却一茬又一茬地放进离宫的马车。
姜可离瞧着手上满满当当的宫人,侧头吩咐着莲雾。
“挑两件合适的,送与那梁夏公主。等回了府,再挑几件送去正院给杜姨娘。”
住了十年的院落就要转手他人,这几日杜姨娘恐怕是不好过。
“罢了,梁夏公主那儿我亲自送去。”
自赐婚的圣旨下来后,梁夏公主便迁到了凤阳阁的西边院落。
今日姜可离难得未乘步辇,带着莲雾和一众宫女内侍走在宫道上。
瑾国国库殷实,宫内苑囿繁多。
以玛瑙石砌成的清暑阁内扶桑花正值盛景,其中随处可见扑蝶、赏花、共游的成群宫妃。
姜可离瞧着她们嬉闹的模样,有些年纪似乎比她还小。
若是这些女子不曾被选进宫,能否随心选择自己的生活呢。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脑中拼命想扼制所想所思,却事与愿违。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姜可离直至被莲雾轻唤才停下脚步。抬首,原是已经到了凤阳阁外。
值守的小内侍诚惶诚恐地给主仆二人带路,可眼前所见却愈发荒凉。
见主子已有不耐之色,莲雾喊住那内侍,往日低眉顺目的人此刻疾言厉色起来又是另一番模样。
“站住!这怎得越走越偏,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拿郡主逗乐!”
此话一出,带路的内侍“噗通”一声便直直跪下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