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的朝远?
那时朝远的景象,果真就比现在更好吗?
还有那些终日伴她左右、教她政事、与她练剑切磋功法的宫中老臣,是否也会在追白珠消失的刹那间老得不成人形,会不会更有甚者当场力竭而死?
突然降临的恐惧像一张弥天大网,一下就将她死死兜住。
手中的汗一层又一层覆在赤宙刀上,使得原本就冰冷沉重的刀柄变得更加难以掌握,终于,当啷一声响,赤宙刀应声落地。
像是被抽走了骨髓,嘉陵浑身虚脱冒汗,也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在经历了那么多因追白而起的事端后,她还是选择了留下追白珠。
元帝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斯,如同早就预料到结果一般,缓缓走到她面前,连一句多余的安慰也没有,仅仅是俯身拾起地上自己的长刀。
发现朝远帝的余光忽然投向了自己,嘉陵一个激灵,张口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我……”
“你还留在这里作甚?”
他虽然在和嘉陵说话,但阴影遮盖下的半张脸对着的却是地上的李穆。
“明日,李穆于宫中莫名身死的事就会传遍大街小巷。早些处理好你和他的事。”
愣了一秒钟,嘉陵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小小人影。
李折鸢虽然贵为十二钉之子,却因为幼年丧母,外加生父李穆的严苛,一直过着近乎举目无亲的日子。
明天,当堂堂武学司之主李穆的死讯传遍整座帝都,他从此便真的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孩子了。
“你确是千年难遇的忠臣,可惜生不逢时……”
可正待元祈收敛遗体时,骇人耳目的一幕发生了。
早已躺倒一边无声无息的李穆忽然一个骨碌爬坐起来,神态就好像刚刚从一个噩梦中惊醒,猛地抓住正要俯身的元祈衣角:“陛下!”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晴空下的惊雷:“这一切,都怨您、都怨您啊!”
说罢嘴角、心口的剑伤之处猛地血流如注,人直直向后仰去,一声闷响仰倒在地、死不瞑目。
嘉陵被眼前骇人的场景吓到失语,身体筛糠般不住抖动,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不、不……”
说完连着撞倒三四扇屏风,慌不择路地逃出了追白殿。
路上遇到无数惊诧的侍卫,嘉陵看也不看,一路朝着李府没了命地狂奔。
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拉住了自己,她身形一顿,差点摔下去。回头一看,不禁“啊”的叫出声来。
李折鸢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自己身后,看样子像是已经追着她跑了很久,脸上泛着显眼的红晕:“殿下,你慢……”
话没说完就被她一把拽进怀里:“对不起!”
这是嘉陵许久以来第一句逻辑完整的话。
“折鸢,对不起!”
第二句话仍是道歉,泪顺着大公主的脸颊接连砸在少年瘦削的肩膀,“是我太弱小了,是我没有办法保护好朝远、没办法保护好朝远的百姓,没办法保护好你,我、我真的是……”
面对忽然泣不成声的大公主,少年一点都没有露怯,就这么乖乖站在她怀里,默默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过了今日,当李穆在追白殿遇害、而唯一的在场人就是朝远帝的消息传进他的耳朵,她再想像现在这样抱着他,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事后,也的确如她所料,折鸢的身份一落千丈,从尊贵的十二钉之子沦为了罪臣之子,李府也被打出十二钉的行列,之后又因为宋承的继位,李肃一怒之下带着李折鸢弃府而逃,不知所踪。
夜风在耳边呼啸,那座百年前曾让她像疯子一般逃离的大殿,此刻就在她脚下,安静得如同一头陷入沉睡的野兽。
就在数不清的傀儡侍卫从四面八方涌向追白殿时,大殿的上空忽然打开了一道微光闪烁的“门”。
来自追白殿的结界被人从内部打开,开门的只能是宋稚雪。
回首望了一眼四处血光冲天、乱成一团糟的朝远皇宫,嘉陵轻轻叹了一口气,轻盈无误地落进了那块结界的缺口。
她前脚刚进,另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也失魂落魄地赶到殿门口,看模样,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身侧悬着一把形状特别的剑。
宋稚霜常年习武,肩负女剑神名号,脚步向来稳健,可此时却走得摇摇晃晃,如同蒸锅上的蚂蚁,一副极其心不在焉、丢魂落魄的样子。
她抬起头,天边的打斗声离这里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见酣战的血团之中满是被莲埃以术式催动、招招式式都带着不要命的凶狠的傀儡侍卫,以及早就顾不得对嘉陵许诺“不杀生”、已经杀得如同地狱凶兽的昭昭和慕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