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窗户玻璃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角。那是她在入睡前故意给窗帘留的空隙,为的是将一方小小的星空留在卧室。但此刻,那片夜空却像被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半透明塑料膜,空气被挤压,万物都变得模糊虚化。
这不对劲。
雁屿瞬间意识到这一点,用发抖的手支撑自己爬起来,挣扎着去够床头柜的书包。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扶住了快要摔下去的她,又代替她把书包夹层的水瓶和小药瓶拿出来,送到她面前。女人温和的声音接着响起来:“明天去复查,好不好?你好久没去看医生了。”
雁屿模模糊糊地说:“我会去的,姐姐,你会陪我吗?”
药效来得很快,副作用也很快,意识很快陷入朦胧。她没能再听到女人的回答,深深睡了过去。
……
次日早饭前雁屿就洗漱干净换好了衣服,别里撇着嘴皮笑肉不笑地绕了她好几圈,问:“你要出门啊?”
雁屿:“跟岑凝凝约了去趟书店,下午可能要回去加班。”
“哦,那你们可真忙。”别里不咸不淡道,“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也不知道都瞎忙个啥。你这裤子,自己买的?”
雁屿垂头应了声,避开她评头论足般的打量,去厨房帮雁向志端早餐。
别里:“我就说你不会买衣服,以后你可别买了。你看那裤子好看吗?都不像小姑娘穿的,你本来屁股就大,还非得穿不贴身的裤子,屁股那块布郎当着,跟个半大老娘们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结婚了呢!一点不青春!你可别穿了,我看着我心跳都不行了!”
雁屿抿唇应了,去卧室换了条修身的裤子,身后别里还在追着她说:“妈妈说的是好话!你不能一听就生气啊,那有道理的话,你得接受!你自己犯了错,你得承认它,不能像你爸似的——”
她顿了顿,在雁屿和雁向志一起坐到饭桌边后,忽然盯着雁屿的额头说:“你看人怎么还抬头看呢?跟你说几遍了,抬头看人给人的感觉不好!像个傻子!你在外面工作,得给人留下一个让人喜欢的印象……”
整顿饭都被这种声音充斥着,雁屿匆匆吃了几口,把碗筷摆到厨房,拎包去玄关换鞋。
餐厅里,别里的唉声叹气还在接连不断:“……妈妈就是不行啊,比不了好朋友,让一起出门就一起出门……雁屿你走路怎么回事啊,怎么姿势还变了呢?你以前不这么走路啊,现在怎么一拐一拐的,跟你爸你姑一样了呢?你……”
雁屿浑身发冷,急忙大喊一句“那我走了”,飞一样逃出了门。
直到推开单元的门,她后背仍然是凉的。她走出几步,下意识抬头往自家阳台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在窗户后望见了别里被纱窗映得明明暗暗的脸。
别里和她对视了。几秒过去,她嘴里念念有词地转身走了。
雁屿只觉大脑轰鸣,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车边开了门。她看了眼手机,燕警官和物业的排查信息发过来了,双方都很抱歉地表示没检查到异常。
这无疑又是一记无声的压力,压得她越来越冷。
她努力活动了一下开始发僵的手指,插上钥匙,发动车子。
……
周六清早,路上车流稀稀疏疏。
雁屿在常去的那家心理工作室门口停了车,按惯例给别里发了自己已经到达约定地点的报备短信,推开工作室的门。
其实她来的频率不高,不过因为和治疗师关系还算可以,对方常常容忍她的各种怪癖。包括且不限于多种在时间上的突发状况,没有预约也横冲直撞的情况都有好几次了。大多数时候,治疗师都是笑着等她来,又笑着送她离开。
但这一次,治疗师的反应和以往不太相同。
检查结束,她望着摆开的单子,语气有轻微的低落:“我的建议,是去更大更专业的医院。我导师在三院,我可以介绍你过去……”
雁屿指节一颤,低声答:“我不太方便去三院。”
治疗师反应了一会:“这次介意告诉我原因吗?”
雁屿沉默很久,掩住胸口,说:“我大学的时候痛经也很厉害,担心会不会是病理性的疼,想去做激素六项查一查。二院和妇婴这方面最有名,正好在妇婴有认识的阿姨,就问可不可以带我去。她答应了,但很快又说……”
别里的语气和脸一点点从记忆深处张开爪牙,像是扎根已久的藤,刺得被寄生的血肉都在颤栗。
“她说,还是去二院吧,妇婴有人认识她,真查出来有问题,人家该说——十八中那个别老师,她闺女有病了。”
“其实后来,连二院也没有去。是毕业返校后,我在余塘一个人做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