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美兰的案子并不好办。
自越恭帝傅承启继位以来,秦太后与摄政王为根除“议罪银”与“捐官制”带来的祸患,厘清人口丈量土地,竭力恢复康帝裕全年间因“神国叛乱”而濒临瘫痪的南方税收。
然而历经战乱与连年天灾,国内上下人口薄弱,青壮年更少。
康帝恭帝两朝虽大力打击官场腐败,却也只是铲掉了“大贪”,地方上的“小贪”从来不少。层层盘剥下来,收到中央的税收少的可怜。
按傅仪昕与户部童尚书的说法,如今朝廷最大的开支——军费,靠的还是康帝时靠议罪银赚来的银子撑着。然而这银子总是要见底的,再过不了两年就要捉襟见肘。
这样的关头,放贷敛财、鱼肉百姓之人若不依法严惩,势必引起动乱。
军费紧张,兵士本就有怨言。再者历经“神国叛乱”与濮真南下,大越军队的战斗力早已不如当年。而今再起动乱,对于风雨飘摇的大越是雪上加霜。
对陆唐两家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
陆家削去崇忠伯爵,旁支一应官职俱免,陆仆射外放闽南为官,家产抄没充公;唐立诚免官下狱,唐氏子弟充军,家产抄没充公。
关于秦美兰,她是献王妃,又是皇太后亲妹,是个棘手的难题。
敬王心知应当秉公办案,却又难免有所顾忌,最终大着胆子拟好对秦氏的判决,请六哥傅仪昕代替转呈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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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兰翻过奏章,面色虽还算平静,内心却震撼不小——
美兰造的孽远比她想的多。
王府内宅里,因为妒忌,秦美兰接连暗害了三个妾室的性命;王府之外,秦美兰为了敛财放出巨额高利贷,追债时闹出人命更是常事。至于手底下人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更是数不胜数。
懿兰缓缓合上奏章,将它沉沉置于案上,问傅仪昕:“敬王的意思,论罪当斩。你觉得呢?”
“其罪当诛。”
这话实在懿兰意料之中。
她合了合眼:“那就诛。”
傅仪昕颔了颔首,又道:“来前七弟也来见我,说他治家不严,自请辞去身上的职务,闭门思过。”
懿兰摩挲着指尖,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你觉得呢?”
“可行,可不行。”
懿兰吸了一口气:“暂停职务,闭门思过就不必了,他终究是亲王。”
傅仪昕点了点头:“还有秦氏的身后事,是否保留她王妃身份?”
“娘娘。”春雪走进来,递上一封折子,“庄太夫人的折子。”
懿兰没接。
她知道庄太夫人会说什么,无非就是将美兰的名字从宗室玉牒中除去,不认这个给儿子抹黑的儿媳妇。
“……削去王妃名号,玉牒除名,以五品亲王孺人礼下葬。放贷所得,尽数充公。”
“是。”
送走傅仪昕,懿兰疲惫地按着眉心,又唤来夏风。
“娘娘?”
“……行刑那天,你替我去送一送她。还有……传哀家懿旨,册封献王嫡子承清为世子,来日袭爵。”
将来承清袭爵,不愁没机会重新厚葬生母。
夏风心中感慨主子用心良苦,颔首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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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罪妇秦美兰被处以死刑。
夏风替太后去宗正寺送她。
她是献王发妻、世子生母、淳王妃亲妹,宗正寺并未因她将死而苛待她,依旧许她锦衣华服珠翠满头。
“是你。”秦美兰望着夏风的眸中满是怨毒,嘴角溢出阴寒的笑,“九年前你替她送走了母亲,今日又来送我。”
夏风居高临下望着她,眼中毫无波动:“多行不义必自毙。”
秦美兰嗤笑:“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大义灭亲十分清高?她是不是觉得将来史书工笔会称赞她公正严明天下贤主?呸!没有人比我更懂她!我满手污垢,她也绝不干净!她杀母亲、杀我,不是为了什么朝堂清明、黎民百姓,是为她自己!”
夏风敛眸,脑中闪过当年童妍脚踩青苔石滑倒的那一幕,终是未变神色,抬手示意一旁端着毒酒的小吏将那酒给秦美兰。
秦美兰瞥了眼酒壶,没接,转而起身慢慢走向夏风。
夏风淡淡看着她,等着她的动作。
衣袖起落间,金钗拔落,
闪着金光的钗尾狠狠刺进夏风的脖颈,赤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小吏一时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叫喊起来。
秦美兰的脸上被溅上了温热的鲜血。
她轻蔑地看着倒在地上说不出话的夏风,转身端起酒壶自斟一杯,绣鞋踩上夏风的手指:
“夏宫令,倘你还有命活,‘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还给她。我在底下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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