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真正的公道，还江家一个重振旗鼓、立足于世的机会。
她不明白叔父为何宁可押注在一个不明身世的外人身上，亦不愿意让真正的“江让”斡旋其中，正如她亦不明白眼前的“江让”又是为何甘愿沦为争斗的棋子，硬要搅上这一摊浑水。
可单凭方才这一眼，江寒商似乎略有所悟。
这样一双看似漫不经心的眼里，藏着刀剑兵戈的朔气，它狠厉、刚断、果决，更兼有一分洞若观火，绝非看似那么鱼鱼尔尔。
这便是令人下注的理由吗？
谢寻微似有所察般，将这一息乍泄的锋芒游刃有余地收回眼底，先发制人道：“江姑娘此刻又在想，为何是在下？”
江寒商回过神，将揉皱了的眉舒展开，极为自然地答道：“先生多虑，你我既是有言在先，关乎此事我自不会再过多追问。不过是昨日骄兵折败、心有不甘，今日想再来与先生手谈一二，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谢寻微撑起头，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喏，你瞧，昨日折败沙场的可不止姑娘手下一支骄兵。”
就是想让我去捡对吧？有必要讲的那么好听？
江寒商盯了谢寻微两秒，无奈一笑，轻飘飘转身行至庭中，俯身拨开如雪梨瓣，将黑白二色玉子一一拾起，复还归于箧中。
柔风恰似流水，谢寻微颇为玩味、好以整暇地笑看庭中身影穿梭于花雨之间，平白生出一丝叹惋来，她想，倘若她二人不必背负两座如山的仇恨，那么诸如眼下这样的春庭梨雪之景，或许还能抚琴烹茶、坐隐忘忧，快活上一番。
可惜，可惜……
偏偏是她，又偏偏是我。
由一老翁引带，循着潮湿的、犹含香露的青绿霉苔，五弯六绕，一直走到幽深而澹静的里处，赵伯年才寻到正在树下与江寒商对弈的谢寻微。
中庭玉树，树下的纹石条案前，早有二人隐几对坐，案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难分难解，正有酣杀之意。
观棋不语真君子，况且眼前之景格外谧好，赵伯年本无意搅扰，但远观此局一时难分高下，他尚有公务在身，故而着实不愿再等。于是他立在不远处一直静默的等待着，支支吾吾犹豫了半晌，终于把握了一个空当时机，扯着袖口揩了一把汗，提步上前，抬眼看了看江寒商，又看了看谢寻微，闷声问道：“小江，可否借一步说话。”
踌躇之时，谢寻微执一白子，拢袖悬腕在秤，欲落未落之际微微半转过身，视线便轻飘飘落在赵伯年欲说还休的一张嘴上，蜻蜓点水般自他眼底的一片乌青上掠过。
片刻她又回转过身，顺手将一子落定，起身朝江寒商微微颔首示意，而后随赵伯年往连廊处走去。
婆娑树影投落在她半张脸上，虽是黄皮丑面，眉宇间却平生一派清明悠然气象，让赵伯年不由得有一瞬的失神。
谢寻微早就猜出此人来意，赵伯年是她院中同僚，此人年近四十，寒门出身，早年屡试不中，登科入仕时已近中年。此人行事一向稳妥，凡事都会事先做好充足准备，像眼下这般贸然前来，又踟蹰不前的模样倒是颇为少见，想必今日前来是为了科举改制及贡生遇害一事。
关乎此事，并非全然捕风捉影。满朝文武无人不知，自御史中丞周放鹤兼任吏部尚书之时，便已然提过一纸奏疏，此事之所以一直悬而未决，全然是因为朝中两派关于此事各执一词，一时难达共识。
一派认为科举改制利于选贤举能、拔擢寒俊、量才录用，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一部分冗滥；一派却认为寒门入仕一定程度冲击了门荫制度，寒门学子大规模进入仕途，将改变官场权力分布，进而破坏阶层划分，动摇政权稳定。
科考改制关乎国体之本，此事非同小可，绝非一日两日便可商榷，故而朝中关于此事一议再议。
今日赵伯年前来，大抵便是为了此事。
穿过游廊，行至门前时，谢寻微颇有所感地回望了一眼，此际风烟俱净、天高云淡，正是万物生长的好天气。如今她已倍有所会，在这样的人世沉浮里，望峰息心、坐隐忘忧是一件何其难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