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昂首上了马车，当门阖上之后，隐隐听见了太监奚落的声音。
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马车行过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街道，他听见小贩的叫卖声，听见孩童的嬉闹声，还有男男女女一边避让一边窃窃私语，说来说去都是羡慕皇子之尊，直到一切都归于平静，便知自己的府邸越来越近。
往后的日子，就要在这一方天地里煎熬。
马车停下里，大皇子迟迟不动身，那太监在外头阴不阴阳不阳，“到了，您还不下来么？奴才是过来守着您的，可没那本事将您抬下马车。”
大皇子伸出手去，一把掐住他的衣襟，“就是我虎落平阳，也轮不到你这狗奴才来欺！滚！”
随着这干脆利落的一声，那太监被一拳击中胸口，连退好几步，最后跌在了地上。
那奴才一脸不忿，显然是想着自己这辈子也就守着这方天地，再捞不到一点油水，才这么忍不住，当然口中还是说着“奴才不敢”。
大皇子根本不在乎，下了马车后一脚踏在他衣衫上，用劲儿拧了拧，把鞋底擦得干干净净，才回身进了府。
走出十余步，他忽然愣在原地。
周善霖带着一双孩子站在不远处，孩子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里拿着竹编的蚂蚱蝈蝈，口中喊着“爹爹”，高高兴兴冲他跑来。
大皇子一手一个，将俩孩子抱了个满怀，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惶然，好一会儿才让乳娘把孩子们带走，起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周善霖，低声道：“怎么回来了？你可知……”
“都知道了。六皇妹心地纯善，都告诉我了。”
大皇子愣了愣，他记得父皇吩咐过，“其余话不必多说”，昭宁这是……
周善霖还在往下说：“……别的我也不懂，但知道你遭了难，我心里很是难受，总想着得回来陪着你。”
“但我们已经约定好，对外说夫妻情断。”
周善霖摇了摇头，“是六皇妹暗示我，若顾念这份情意，就随心而行，我只想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带着孩子先回来了。”
大皇子沉默一会儿才说：“又是六皇妹？你就那般信任她？”
周善霖道：“六皇妹与咱们再不对付，也不会害我和孩子们，你信么，就算沈轻晏真死在你手上，六皇妹要为他报仇，也只会对你下手，绝不会牵连旁人。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母后为人素来如此，所以我信得过她亲自教出来的孩子。”
大皇子不再说话。
原来自己的母妃与皇后，相隔如同天堑。可心里究竟怨她么？想了想是不怨的。输了是自己不中用，而母妃，永远是他人生的来处和归途。
大皇子忽然笑了笑，握住周善霖的手腕，往孩子们嬉闹的地方走去。
*
与此同时，昭宁与沈轻晏已经回到公主府，带着一脸疲惫之色倒在浅岚居的贵妃榻上，口中道：“这些糟烂事儿该是全部结束了吧？我可不想再去这么动一回脑子。”
沈轻晏摸了摸她的头发，“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好好休息，若想出去玩儿……”
“你陪着我去？”
沈轻晏眼底闪过一丝愧色，“明日起我就会回铁面司，不过我定会每天陪你用晚膳。”
昭宁却很大方地摆了摆手，“不必，你有正经事忙，我还拖着你不成？何况铁面司定然有不少人对你折服，他们都还等着你回去呢。”
沈轻晏却不肯失信，从这天起，就算再忙，他也会在日落之前赶回公主府，张随原一开始还不大习惯，拖了寻刀去角落里问：“怎么去了绫州一趟回来，世子就转了性子？”
寻刀冷了半天的脸，反问：“不好么？”
“没什么不好，我就是心里头惶恐，你又不是不知道，世子从前是最拼命的，只要送来铁面司的案子，没有他记不住的，现在却掐着时辰走，比门口那个日晷还准，我这人吧，没人督促着身上就没劲儿，活儿都不想干。”张随原的手在胸口打转，感慨不已，“再这么下去，我要成废人了！”
寻刀冷了半天的脸，最终吐出一个字，“贱。”
张随原气得鼻孔喷气儿，嚷嚷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分明人人都在私下里议论，说沈尊使好似变了个人，我问问就不行了？！”
“公子回家，你也回家，刚好陪家人，有何不好。”
“可我想弄清楚……”
“没意义，弄清楚了又能如何。”
张随原看着他那张冷冰冰的面庞，听着他这硬梆梆的话语，半晌才叹了三叹，“问剑什么时候来？”
“在养伤，少则一月，多则三月。”
“天哪。”张随原捧着自己的头，“问剑啊问剑，没有你我活不得了！”
寻刀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还是要活，万家公子在姹紫阁打死人的事，公子会交给你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