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京已不短的日子,沧岳朝的宫廷除了静寂还是静寂。
太妃染恙,皇后将后宫交于贤妃打理,带了内侍亲往行宫尽孝。
出身将门的贤妃段秋桐治宫有方,每日例行的查问一个不差,内宫各处人人皆拿着小心,生怕出了差池,触了这位主子的霉头。
春光大好的时节,段秋桐于外散步时偶闻琴音清扬,这让她将目光一下折向了乐署。
眉头一蹙,一张颇为扎眼的容颜忽地映于眼前,敏而好察的她想起圣上临行之日,目光于乐署那方深深的一瞥,让她的心猛然一沉。
这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内侍省的宫人曾瞧见圣上深夜与花主舞共舞的场面,自她入宫以来,连出身夏侯一族的皇后娘娘也不曾有过这般的圣眷。
共舞?
段秋桐于一刹心中涌起了酸涩,嫔妃们皆说圣上喜欢聪慧的女子,而这后宫平日里唯有自己可与圣上对弈来去、言谈相欢,这让她隐隐自傲,段氏一族可并非是疆场来去的莽夫蛮女,那岳婉真如何的才貌双全她未曾见过,可圣上夸她是女中诸葛,此一言已胜了群芳无数。
可近来她却高兴不起来,大哥眼看就要换期归京,圣上处还未有片丝言语,那执掌暗营本是大好的前程,可圣上显然更倚重皇族宗亲,至于这外戚终是落了个“外”字,想圣上离京时独与皇后、淑妃话别,让她隐隐失落,这后宫无论是夏侯一族的万千荣典、亦或是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长鱼一族,皆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而今又跳出了一位来路不明的花主舞,连皇后娘娘皆赏于她三分颜面,这位花主舞显然是为圣上而来,而她已不经然的在宫中有了几分分量,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一个身份低下的舞姬,焉能承受恩泽?
目光沉定,段秋桐当即折往了乐署。
令她惊讶的是,那乐署的花主舞并未习舞,她在射箭,虽箭矢如雨,可那靶心倒未给予她几分颜面。
段秋桐心中升起了快意,“看不出花主舞不仅舞艺不俗,还有几分男儿英气!”
贤妃的驾临让莲歌着实吃惊,那曾经落陷的一幕还记忆犹新,心中不由地七上八下。
“娘娘凤临,万福金安!”收箭,她欠身施礼。
“免礼免礼,本宫可不喜欢这些俗套,我段氏一门疆场为国,我大哥段恪随圣上一路征战,曾帅十万大军杀回都城,救黎民于水火,那射艺自不用说,本宫说来也曾习得几分箭术,这宫中的日子大概是太闷,本宫想请花主舞小园习射,不知花主舞意下如何?”段秋桐步过,将一支箭矢稳稳扎于了靶心。
莲歌抿唇踌躇,这自不会是习射那般简单!
才欲寻了理由退却,却见段秋桐已笑吟吟吩咐从人备置弓箭,先行而去。
福粹宫的小园内,段秋桐优雅展艺,不愧是将门虎女,那箭术果然非比寻常。
莲歌瞅着自己落靶的箭矢,瞧着段秋桐飒飒英姿,想着漠北的洛都和那草原圆月下一双共舞的人影儿,一股巨大的失落瞬间将她淹没了去。
提起了十二分的力气去应付这场战局,可她的箭术实在是凄惨了得,愈想胜,那小箭似和她作对一般,愈发没有了个章法,败绩连连。
于是福粹宫内,她手捧箭靶,任段秋桐收获了应有的快意。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与祝光斗的那场对决,那时她的目光中有一双相随不离的眼,而如今她的眼前除了一张张奚落、盛满笑意的脸孔,再无其他。
她觉得自己要碎了,连知觉也麻木了起来,于是手捧箭靶成为了每日福粹宫中的风景,而贤妃段秋桐也将她入宫以来所有的积怨全部发泄了出来。
“认输并不难,花主舞这般,本宫十分为难!”
“向晚愿为娘娘手捧圃靶助兴!”
她的骄傲没有了,一切的一切都被时岁碾碎了。
这是句十分入耳的话,眼前女舞除了颇有姿色外,并不足畏,在这个每日每夜皆如战场的宫廷中,色貌不过是一季的明媚,很容易成为烟花一瞬,而此番晓以利害,显然已收到了成效。
凤蝶晃眼的头面金光闪耀,箭矢擦过细指处的玉扳指,带过了“嗖嗖嗖”的劲风,段秋桐站在这大好的春时中嫣然而笑。
只是这一笑,忽的凝固在了唇畔。
一线金鳞光华在眼角的余光中浮动沉淀,段秋桐蓦然折身,看到烟雨细细中淑妃身畔的圣上朗目如星,朱红八团的龙袍,透着慑人的威严,似已于外方瞧了很久。
而圣驾的提前归京,惊到的不止一位,“轰”地一声,圃靶自那女舞的手中坠落了下去,福粹宫的内侍们面面相觑,皆诚惶诚恐地跪拜了下去。
“秋桐好雅兴!”
昭光帝取步而过,打量着那圃靶红心处密密麻麻的箭矢,笑地分外温和,可听在耳中,却给人冰寒彻骨之感。
“臣妾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