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的人不止一个。段棠梨凝望他好几秒,还是熟悉的模样,面容清俊,气质矜贵,却又与记忆中的形象有所偏差。
什么时候开始彼此的眼神都变了?回想《刺鸟》庆功宴上,两人数度对视,第一眼是男女之间的本能,第二眼是商人之间的打量,第三眼是智者之间的欣赏。
而现在他们站在共同的婚房前,眼神里夹杂了太多意味,比今宵夜色更难让人看清。
智者不入爱河。但坠入爱河时,此情必定恒久。
听见顾翊说“你过来了”,段棠梨轻轻点头,脚步向屋里去。
玄关开着暖黄色的灯,照在柔润的樱桃木鞋柜上。她原先穿的那双拖鞋安放在那里,似乎还等着女主人回归。
顾翊站在门边等她,目光顺着她弯下的背脊,一直到她勾掉高跟鞋的指尖,浅绿色裙摆流动如一条苍翠的河。
段棠梨换好鞋子起身,不期然与他目光相碰。
如果从前触到他这样的目光,会觉得带有侵略性,此刻他眼神里掺了温柔,更像是眷恋,令她心跳无端失控一秒。
他不开口,却用眼神留她,一再留她。
段棠梨偏开眼,轻咳了一声,打破这一霎的暧昧。
两个人并肩走过客厅,茶几上放了一本书籍。段棠梨余光扫过,是那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关于那个长夏的夜晚,嘴唇上还留有记忆。
这里实在是大,从保安岗亭到餐厅有那么迂回曲折的距离,让人猝不及防,就被某些事物触动心弦。还没开始吃饭,彼此在这里共度春夏的回忆就渲染起来了。
待两个人落了座,李阿姨笑眯眯过来:“太太,您回来了。”阿姨不知道内情,以为是小夫妻闹矛盾,看见人回来了就高兴。
既不好承认也不好否认,段棠梨慢慢点了点头,当是轻轻带过。
李阿姨从厨房端菜出来,醋溜鳜鱼、开洋蒲菜、翡翠虾仁……好几样都是段棠梨常吃的。
那种感觉更加恍惚了,仿佛是很寻常的一晚,他们又回到从前,那时他们对彼此说“你回来了”。
段棠梨低头夹菜,试图通过进食熬过这段恍惚,倏然听见顾翊清缓的嗓音。
“我替父亲道歉,那天晚上那么唐突问你。”
筷子微顿,段棠梨有一点意外,抬头在他眼底看到认真的歉意。他从哪里知道的?
她没有深究,只是淡淡一笑,带着疏离:“没事,他很有礼貌,问的问题也是人之常情。”
顾翊却坚持:“但是他没有考虑你的常情。”
“我……我有什么常情?”段棠梨茫然片刻,才慢慢领会到这一层意思,疑问句的语调转成了反问句。
顾翊只是笑笑,很绅士地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中,语义含糊:“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是我该向你赔罪。”
还不想原谅他,可不原谅就意味着承认自己在意。段棠梨闷闷地吃下鱼肉,不去接这话。
但纵使这段对话无疾而终,接下来要谈的合作事宜也都因此带上私人情感的色彩。
稍微垫过肚子之后,顾翊擦了擦唇角,不疾不徐告知:“我把余琛换掉了。”
段棠梨并不意外:“是因为他借导演权力满足一己私欲吧。”
其实以顾翊的做事风格,不管有她没她,都是不能容忍底下人打着顾氏招牌谋一己私利的,换掉余琛是迟早的事,正如他当初换掉杨纲一样。
对于他这样眼里容不下一根针的男人,会宁可葬送一部《再生花》,也不会留一个不忠不义之人在手下。
她不过是见余琛一面,就令他怒不可遏,可见一斑。
顾翊模棱两可:“是,也不止是。”
他的回答一下子让当初换掉杨纲的目的,也变得扑朔迷离。
“想顺便卖我一个人情?”段棠梨随意笑笑,不当是英雄救美,反而另有解读。
长指放下筷子,隔着暖黄灯光,顾翊直勾勾看她:“那你买吗?”
段棠梨迎着他的目光,反问:“我买,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好像又回到初见那一夜,彼此讨价还价。
像是说服合作方投资一样,顾翊慢条斯理,开始抛出价码:“你不是想尝试做导演吗?《再生花》是你主演的,你了解这部影片,以此为起点尝试转型是难得的机会。而且,报酬丰厚,我开出的价必定高于其他人能给你开的。”
听到他那么一本正经解析她的想法,段棠梨轻笑:“顾总自诩很了解我吗?我只是为了摆脱余琛才说要转型的,现在既然这个障碍已经扫除,也就不需要再做导演了。”
一个称谓,把彼此关系推得很远,又回到起点。
顾翊一瞬恍惚:“可你曾说……”
段棠梨打断他,笑得明眸皓齿:“顾总,女人为了达到目的说的一些话,不必那么当真的。”
顾翊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