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鸯逃出了刺史府,此后数日再无消息。院中堆积的尸体和断肢当夜就被清理干净,一桶又一桶的水将地面冲刷数遍,空中血腥之气却经日不散。
闻着这股味道,夏侯妍主仆三人胃口大减,睡觉也不安稳。
夏侯妍有时会想,她是否应当再理智一点,当晚跟司马昭服个软,叫他带自己和惜悦迎娣出城,三人也不必在此处日夜不安。
也不知道文鸯怎么样了,她已亲眼见识他勇武盖世,独自出城绝对没问题,只是不知他出城后会去哪里,他一心要找诸葛诞复仇,必定不会离寿春太远,而城外如今都是魏军营寨……
此后,听说诸葛诞派人数次出城突围,却都铩羽而归。魏军依然不动如山,摆明了要将寿春城围至弹尽粮绝。
赵氏的肚子越来越大,没几日,竟诞下一个白胖结实的男婴。夏侯妍讶然,回想最初被带到寿春城时,赵氏的肚子只是刚刚隆起,不知不觉竟已过去大半年。
这期间,寿春城没有降下一滴雨。
刺史府中的气氛越来越阴沉,新生婴儿带来的些微喜悦,很快就淹没在焦灼的情绪中。
夏侯妍想,诸葛诞的日子恐怕快到头了,吴国外援接连投降,盟友临时反目,囤积的粮草快要见底,就连他所寄望的大雨,也迟迟不来。
如今他在城中,已成困兽之势。
这一日,忽又传来文鸯的消息,说是他身穿铠甲,领数百骑兵绕寿春城而走,边走边冲城中喊话,“文钦之子尚可封侯,尔等还怕什么呢?”
此事在城中引起不小震动,连刺史府中的下人都知道了,暗中议论不止。
“小姐,我不明白,阿骞既是文鸯,那就是罪臣之后,又曾害得司马师将军伤口崩裂,司马昭将军为何会对他宽容至此?”
高迎娣将此事转述给夏侯妍,并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夏侯妍略一沉吟,“此事并非’宽容’二字这般简单,阿骞逃出城去,走投无路之际投向魏军,杀他容易;但如今不杀他,反而予以优待,命他来游说城中将士,则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说完,自己倒先愣在那里,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熟悉他行事作风,深谙他用心筹谋。
文鸯游说的效果立竿见影,当晚就接连传来城中平民翻墙逃出的消息,城门守卫阻拦者少,甚至还有跟着平民一起外逃的。
就连刺史府中的下人,也有一两个想要趁夜潜逃的。这些人被诸葛诞的亲信捉住,五花大绑跪在院中,原本按律当斩,诸葛诞却挥挥手,将这些人尽数放走。
“是我无能,守不住这寿春城,尔等皆有妻儿家小,想走的便走吧。”
诸葛诞的亲兵皆跪于院中,整齐划一地喊道,“愿誓死追随诸葛公!愿誓死追随诸葛公!”
响声震天,夏侯妍在内院中听得一字不落。
她的手在袖中下意识地握紧,看来,城破就在眼前,而诸葛诞身边的亲兵,皆对他死心塌地。
这一日,刚用过仅有半碗粥的早膳,诸葛诞就亲自率领亲兵进入她院中,将她主仆三人分别用麻绳捆绑结实,又用绢帛塞入口中。
“夏侯小姐,暂时委屈你了。”
这是诸葛诞对她说得最后一句话,接着,她就被与惜悦、迎娣分开,塞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刺史府侧门驶出。
马车内,赵氏和奶娘抱着那出生月余的男婴,皆已收拾妥当,身侧还有一名穿黄衣的侍女。
夏侯妍瞧着这侍女有些面熟,片刻后反应过来,这是当初押她进寿春的两名侍女中的一人,她今日穿利落裤装,手持一柄长剑,夏侯妍这才明白,此人应非寻常侍女,而是身怀武艺的护卫。
“你放心,只要我们平安到了吴国,就会放你走。”
赵氏怀抱男婴,对她说话时仍在低头含笑看那婴儿。
夏侯妍瞪着她,目光中隐有怒火,口中绢帛撑得她嘴里酸麻,想要说话,发出的却只是含混不清的字眼。
“省省力气吧,也少遭些罪。”
“将军是念旧之人,始终记得你兄长对他的提携,今日将你带着,也不过是防着万一遇上那司马昭,可以用你换一条生路。”
马车从刺史府驶出后,一路急速而行,在车轮声和马蹄声中,依然能听出隐约的混乱喊声。
临出城时,赵氏掀帘看了一眼窗外,只一瞥,夏侯妍就看到街头无数仓皇逃窜的民众。
赵氏放下帘子。
“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夫君,输了。”
她低缓的语气和急速的马蹄声形成鲜明对照,随后便是一声几不可闻的长长叹息。
夏侯妍后来才知道,城破之日,诸葛诞命亲兵带家小趁乱出府,从寿春城暗门逃出,奔上前往吴国的小路。为了应付魏军的围堵,除了她们这一辆马车,还有四辆同样的马车在同一时间出府,出城后分别走上五条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