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拜,诚心地发愿:“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虽为男子,有何不可?或有来世,哪怕,我做女来她为郎……但望天尊成全,许我一世与她结为夫妻。”
山中岁月长。
一个秋末,近暮,寒意透骨。陈菱菱来送晚饭,叮嘱道:“二姑娘,天已寒了,你要记得添衣。”
在净慈庵,春夏秋冬皆看过,张瑞绮自感像度过了许多的年头,常错觉,她就犹如屋梁上的木头一样陈旧了。
饭用到中途,外面忽地传来“走水”的呼喊声。
经楼的火不知是怎么烧起来的。
陈菱菱着急救火去,加之本就对张瑞绮不设防,她没有将门锁上就跑出去了。张瑞绮走到门边,看见隔院腾起的黑烟,渐晚的天色里,传来庵中师父们仓皇奔走以及不断呼打水的声音。
情势那样紧急,她只是想帮一点忙。
火,火烧得那样旺,整个经楼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火盆里,火舌从下而上,简直将经楼烧穿。偏偏,经楼里面还有人,可是谁也不敢贸然往熊熊火海里冲。
她见过这么大的火的,也见过别人怎么救人,于是她飞快脱下外袍,抢过了一桶水,她把湿淋淋的衣袍裹在身上,独自闯进了火海中,她最终找到了那个因为誊抄经文而被烈火围困的女尼,那女尼也曾是见过很多回的,似乎比善真大不到一岁,和善真一样,都是圆圆脸,连眉眼也有几分相似——小女尼缩在壁下哭,张瑞绮被烟火熏得恍惚,下意识叫了声:“善真。”
小女尼循声望来,擦擦眼睛,真见火中来了人,她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但迎上前来紧紧抱住了张瑞绮:“你是……你是张二娘子?你是来救我的吗?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困倦睡了会儿,那油灯不知怎么就……”
张瑞绮回过了神,她一面拉住对方一面将湿衣剥下,本想一人扯住一半避火,但她发觉自己的里衣已经被打湿了,而小女尼身上的还是干衣,她便干脆用整件湿袍将人罩住。
在她们跑下楼的时候,楼梯已经烧了很久,张瑞绮走在后,楼梯断裂在她脚下,她是从半高处跌落的,人先是摔懵再是感觉到疼,但张瑞绮顾不上这些,她急忙爬起来,推着折回身看她的小女尼快朝前跑。
大火烧塌了屋架,遍地烈火。
热气炙烤,湿衣被烘干,火焰竟然沾上了衣角。
张瑞绮拍灭身上的火,她在屋架倒塌之前,猛力将小女尼推了出去,但是眼前火墙阻绝,她自己逾越不了,炙热的火焰逼得她不得不往后撤,撤到一面画壁下,她才有空瞧一瞧疼的地方,原来,她的小腿跌伤了,血流了许多。
火场犹如结界,把她和外面隔开了。
张瑞绮靠在画壁下,她满头热汗,用袖子捂住口鼻,呼吸越来越困难,渐渐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有人在喊她,似乎远,又似乎近,吃力睁开眼看,面前照旧还是烈火海。
“我算不算……将功补过啊……”
净慈庵因着她成了是非地,善真因为她而年少枉死,如今,经楼着火,她从火海中救出去一人。
热浪四袭,烟尘呛人,但她连咳一咳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张瑞绮垂下手,她瘫倚在画壁下,默默地想,她大概是要这样死去了。
“诸佛向无中说有,眼见空花,三千界有一切相……小女子陋质愚笨,则愿归于无中去,不成花,不成叶,不成任何……”
连叹息也变得很有些吃力了。
她轻轻闭上双目:“我愿,永归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