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净慈庵众人偶在私下里谈论,会说张二姑娘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因为就算她被当作怪物禁锁在庵中,还是有很多人会挂念她,譬如小娘娘的姊妹杨夫人,再譬如周宣政、董翰林家的女眷,不是急于墙倒众人推,不是急于划清界限,而是都差人送过各种吃食和物用来,又悄悄拜托庵中师父们多加照拂。
曾经的御史千金,实在是人缘不错的,足见她人品端正,广结善缘。——陈菱菱常常听见如此的喟叹。她想,二姑娘自然是顶好的人,可那有什么用?满天神佛如同目盲耳塞,二姑娘得不到佛说的圆满。
那是一个春日。
在扫地的陈菱菱听见叩门声,跑去应门,她看见庵门外站一个样貌漂亮但很瘦的年轻人。
年轻人礼过之后,递出一封信,请门内人转交张二姑娘。年轻人通禀过的:“我叫韦玉声,住在汴京城内。”
陈菱菱要去接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按下了,庵中的善宁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畔。善宁师父随后双手合十,向来者说道:“韦世子见谅。张二娘子已交代过,不收山下的书信。”
原来,今日来的竟是这样一位贵客呢。
陈菱菱正暗自诧异,却见那年轻人较真地质问道:“是不收山下的书信,还是不收我的?难道张宣文寄家书来,她也不收不看吗?”
善宁师父回道:“世子明白就好。”
他似乎瞬间哑言。
陈菱菱瞧着那漂亮的年轻人将手中送不出的信撕得粉碎,然后他神色决绝地对善宁师父说道:“好,既然她不看我写的信,那就有劳师父替我传几句话!”
“张宣文教我,勿因急躁而乱心,勿困于咫尺虚相。我想知道眼前的到底是不是虚相,所以离开了汴京,然,无论我身处何地,皆无法做到弃你于不顾。季氏曾说我是该死之人,他已活过一次,通晓过去将来,他说得那样笃定,令我不免疑心,料想自己未必能有什么后福,可即使如此,未尝不能一试,你救了我,难道我不能救你吗?张瑞绮,我愿以一己早夭之命,换你离开这里,若我身死,你自去留,不必为我守寡。”
善宁将话带到正主面前。
张瑞绮愣怔良久。有一时,她实在感到心惊,陷在无垠的茫然中不知将身何往、不知该如何回应。很久以后,沉思再三的她张了张口:“我……”
善宁静听,准备将她的意思转达给山门外的红尘痴人。
但是,张瑞绮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以为,有些郑重的话,托以旁人转达,仿佛显得不那样郑重了,因此,她在纸上写下。
庵门重开,在韦玉声的忐忑和热切期盼中,一封信递了出来。
他迫不及待展阅:
“深情厚意,我心既知,只我万般皆放下,不欲再贪染红尘情缘,佛前清静地,我愿长居之。而命定事,未必发生,譬如我的女使应因嫁而亡,譬如我应有一女名为季妙,无人真正通晓过去将来,我亦然,如叶落随流水而已。前世事,实在不可尽信,君非薄命之人,万请自惜。”
寥寥数语,既无称谓,也无署名,实在不像是一封信,但韦玉声感觉张瑞绮似在眼前与他说这些话,她心意之坚决一如往昔,又一次令他哀伤不已。
随信递到他手中的,还有一物,一个掌心大小的平安符。
善宁师父告知道:“早前张二娘子替庵中缝制给香客的平安符,这是她缝好后忘记拿出来的,只有这一个了。她说,赠予世子,太平永年。”
“应该还有别的话吧?”
“世子接了信,当知张二娘子心意,又何须我等旁人多言。”
张瑞绮说她愿长居佛门内,便是婉言永不见他。
韦玉声在玉清昭应宫的三清殿中,香雾淡淡,他跪坐许久,望着三清像亦许久。他手里攥着张瑞绮亲手缝的那个小小的平安符,想到自己曾在这里为她求得一道。神仙到底算不算灵验呢?她确实康健无虞,可是……
宫观内的当家道长见贵人长久待在殿中,走进来问道:“世子可是有烦心之事呢?”
“也许,不能谓之烦心,但我真的不知道作何解……”
“哦,是有惑?心中有所求?”
他沉默无应。
道长便知他的心事沉重,不会轻易诉诸给旁人听了,便说:“你胸腔里的那颗心,它洞悉一切事,听从它的声音罢。世子不妨将心中所惑、所求说给三清尊神听,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后来,大殿的门便在他身后闭合,偌大而寂静的三清殿,仅剩着他一个人了。
所惑?他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所求?应是有所求的吧……
他久久长跪,终于弄清楚自己所求为何。他听见了内心的愿望,或许,这愿望在世人眼中会显得有些愚蠢和可笑。
“我想向天尊求得,和她的姻缘。”
他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