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御医被他调侃了一番,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欣然一笑:
“二公子说的不差,虽不知老朽的师傅是否前无古人,但至今仍是后无来者,哪怕是集整个司药局的御医,也无法与师傅相较一二。”
这样一位医师,他门下的徒儿果然是出类拔萃。
“为何您与家师这么多年不曾联络?”
云景怡不解,为何同出一个师门,却从未听师傅提起过这位师叔?
在宫中司药局任职,这岂不是光耀整个师门?
听到她的问题,田医师眼神中的光消失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了一半,他垂眸看着茶盏中的金菊,沙哑的声音缓缓道:
“老朽的师傅曾有一条门规,也正是因为这条门规,老朽与两位师兄产生隔阂,再也没有联络。”
一条门规?
他的话令其他三人一脸惊讶,方才见这田医师救苦救难,慈悲心肠,是什么样的门规导致同门师兄弟之间再无任何交集?
师傅出师后一路南下游医,至于那位大师兄,云景怡也曾多次见到师傅与他有过书信往来。
为何独独没有提过这位田医师?
云景怡回想起师傅曾经的举动,若说眼前的田医师与其他二人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便是……
她心中一震,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难道是因为田御医……”
老者再度叹了一口气:“姑娘猜得没错,老朽师门其中一条门规便是,出师之后不得入宫室皇族任职,违者将逐出师门。”
“啊,不得入宫任职?”
林青鸾听到这番话也是万分惊讶,仔细思索一下倒也属实,以师尊的医术,他想要在宫中任职那是毫不费力的。
云景怡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曾听师傅讲到,当年出师后,大师兄执意留在北域行医,而师傅选择一路南下。
师傅一路上摇铃而行,沿途行医,后来还养了一只小黑狗,在南疆被人称为“黑犬山医”。
只是,从未听师傅提起过他还有一位小师弟,难道就是因为这位小师弟背叛了门规,选择入宫任职御医?
田医师回想起往事,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脸上流露出伤感:
“恩师本是前朝名医,他一生痛恨皇室的残暴,用了许多法子才摆脱皇族的束缚,他规定门下徒儿出师后,无论因和缘由都不得再入皇室任职。”
田医师喃喃低语,眼神之中皆是落寞:
“可是,老朽没有法子啊,大师兄出师后留在北域,二师兄南下游医,我本想也四处游历济世救人一番,可是家中实在清贫,父亲做工受伤瘫痪,母亲也身患重疾,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要有饭食。”
“那段时日,我一边四处行医挣点散碎银两过活,一边还要带着一家躲避战乱。”
“后来,听闻镇北侯与陛下在苍梧山胜了,老朽再也不愿过这种日子,趁着宫中招御医,便借着四处行医挣来的一些名头入宫任职。”
“再后来,老朽曾与令师有过一次书信往来,令师曾在信中邀大师兄同我一道前往南疆,可是,那段时日恰逢陛下大赦天下,昭告百官,而老朽的名字恰恰在文册之上。”
云景怡听到此处沉默了,她下山游医时确实曾听过昭告名册,那些文官武将、各职官衔均在册,用以向天下万民昭示皇室重视人才,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均有入仕任职的机会。
沈星煜接任镇北军将军的时候,也曾出现在昭告文册之上,所以那些南疆百姓才能对此津津乐道。
看来,田医师终究与师傅走了不同的路。
一个留在南疆苍梧山,成了一名山医。
一个背叛师门入了宫,成了一名御医。
田医师今日说了这么多,难道只是为了向自己讲述这些前尘往事?
云景怡抬眸看向对面的老者:
“家师现隐居苍梧山,若无紧要之事平日里避世不出,本医师也只是家师门下第四个入室弟子,虽不知家师是否还对田医师背叛师门门规心怀芥蒂,但方才见到田医师济世救人的心肠,家师若知晓,想必会理解一二。”
“多谢姑娘宽慰,这些年,老朽曾试图联络远在北域的大师兄,但均无法得到回音,心中挂念着与令师的同门情谊,却又不敢轻易打搅。”
田医师沉沉地缓了一口:“时光催人老,一眨眼,都是垂垂老首了。”
一时之间,整个后堂内沉默着,连云景怡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在天都城遇到师傅曾经的同门,思虑良久,她终究还是开口询问:
“田医师,可有什么话带给家师?”
白发老者续了一盏茶,听罢,似乎是已经认命般摇了摇头:“罢了,已经这么多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就各自明了。”
即便是师出同门,在历史的车轮之下也难免会走向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