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初年,十月二十二日,卯初。
小二行至街边,恭敬俯身问道:“唐司长,今儿要喝什么茶?”
唐颂对首那人递给小二一只茶罐,“多谢。”
长安茶摊有这个规矩,客人可以自带茶叶泡茶喝,小二接过应声是,去准备了。唐颂抬眼看向对首笑道:“还有半个时辰,御史台就开始审案了,卓讼师不去候着,这会儿请我喝茶,不是因为要反悔了吧?”
卓弈一边摸他旁边银子的脑袋,一边笑:“但凡是草民接手的官司,未曾有过反悔。请唐司长喝茶,是因为有一事相告。”
“何事?”
小二沏好了茶,端上了桌。两人暂时不言,小二吸了吸鼻子笑道:“茶色莹润,茶气馨香,想来茶味也是极好的,小的头回闻见这种茶,不知何名?”
卓弈回答:“陕州的明月。”
陕州明月,仅仅流通于御案上的官焙。
唐颂正在端杯,闻言视向他。小二自觉噤声,敛起神色,向二人行过礼后,垂首退场。
“何事?”唐颂抿了口茶再问。
“御史台审理靖王一案,当今圣上也会出席。”卓弈道。
唐颂笑了,“花鸟司打探不出的消息,卓讼师倒是手眼通天。”
面对质疑,卓弈以问代答,“唐司长,茶味如何?”
茶味即是证明,他在朝中有线人,消息可信。一个能在帝都介入官府诉讼,经营出一定声名的讼师,他从业的门径可能并不单一。
“极好。”唐颂点头夸赞。
卓弈笑看她一身花鸟服,“唐司长得换身儿衣裳了。”
唐颂笑道:“半个时辰呢,来的及。”
“圣上出席审理现场,可能另有身份。”卓弈又道。
平康帝如果真的参与审理靖王一案,目的当然是为了震慑与干预,利用的是他帝王的身份,而卓弈当下给出了其他的推测。
唐颂含着一口茶,品味着道:“你是说,证人。”
卓弈笑得极欢,“草民就喜欢跟唐司长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唐颂垂眼笑,“这就更加棘手了。”
“棘手到何种地步?”卓弈笑道:“半个时辰后见分晓。”
卯正,御史台。
一辆避恶车及副车停在了阶边,白的车厢底色上,青龙、白虎、金凤、火鸟个个张牙舞爪,平康帝下车后,副车中的御史台官员们跟随他下车。
秦哲走上高阶,檐下一人躬身向他行礼,他顿足,看着对方迟疑片刻后又迈步。唐颂一直躬身垂首,等平康帝那双龙靴迈入御史台的正堂方抬眼,等御史台一众官员入内后,一人与她擦肩而过。
是花鸟司郎司司长韦笙,他似笑非笑的看她了一眼,步入堂中。
最后还有一人留在了堂外,殿中省大监、谏议大夫温绪。他与她对视,笑了笑道:“唐司长的消息果然灵通。”
唐颂笑道:“尽职尽责罢了,谁还没兼着一官半职呢。”
唐颂身兼起居郎一职,平康帝出现的地方,她便有资格出现,以便随时记录王言,平康帝剥夺了她记录王言的权力,但她仍有权在场陪同,即便是隔着一扇窗。秦哲方才见到她时有迟疑,却也无法阻止她的到来。毕竟,她当下正穿着起居郎的官袍。
“下官陪您。”温绪在门的另一侧回正身姿,看向檐外。
唐颂挑唇,“荣幸。”
御史台阶下的景远不及太极宫檐外的高远,着眼处是那辆双马并驾的避恶车,车左竖有飞龙旗,起初在风中飘动着,渐渐的静止下来。
卯时的天也没能亮起来,倒是落下了阴凉与湿润。下雨了,雨水被旗头上的龙头吞咽,沿着它衔在口中的绶带流下,滴落。
殿中森严寂静,不闻人声,只闻大臣们落座后整理官服的细微声响。良久,御史台的官员传道:提审靖王。
片刻后,一人出现在了阶下,她凝眼,看着他在避恶车前驻足,伸手抚了抚近旁那匹马。那马戴着金冠和方釳,上插雉尾五焦,原本是威风凛凛的样子,在他的抚摸下变得十分温驯,垂头动了动蹄足。
车身被它带动,龙旗绶带下端垂挂的金铃轻摇,发出空灵的悠长的声响。
叮—— 叮——
这匹御马厩里的马认得他。
唐颂微微屏住呼吸,她好似看到了多年以前在武州戍边的秦衍,他的身后是烽烟和刀光,他的马没有华丽不朽的金饰,马额上的当卢生了铜绿。就是这样,他安抚他的马,披着一身阴寒杀入了狼群。
温绪凝视龙旗下一身龙纹的靖王,嗅到了冷雨中的血腥气味,他品着默默一笑。此时,他并无恨意,反而生出了一种隐隐的期许,出没于风潮万仞中,靖王还能手把龙旗而旗不湿么?
靖王在身边狱卒的监视下上阶,又经过两人的注视入堂,秦哲抬手免他的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