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攥住水瓶,几乎想要夺门而逃,然后大步奔跑,逃进奶奶的怀抱,逃到她自己搭建的象牙塔去。
可是,当那扇门开启,她却再也无法向前半步。
“家属在哪?”
医生的声音传来,在蓝光的映衬下格外冷酷,“跟我去办死亡证明。”
话音宛若一声惊雷,顿时激起雨点般细碎的哭嚎。女人们相互搀扶着哭泣,男人大都以手遮脸,叹息地摇了摇头。
唐繁锦缓慢起身,被掐出红印的手颤抖着:“请问......”缓步上前,眼泪无声地话落,“我能看一看她吗?”见对方没有回答,忙争抢着补充,“我就看一眼,不会耽误你们的工作。”
“不行。”
医生的语气缓和许多,却仍重复着那句,“谁跟我去办死亡证明?”
“我去。”
父亲站出来,哽咽而缓慢地说,“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摆了摆手,本就微颓的腰身更显佝偻。
旁侧的哭声变得愈加响亮,人们不必在克制悲伤,就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情绪。
唐繁锦望向他的背影,竟忽地冒出一个陌生却恐怖的想法:父亲也老了,他也会离开自己。
有如此念头,父亲的脸就开始快速老去,变得干瘪,变得遍布皱纹,变得如死灰般惨白。
他,也成为奶奶的模样。
唐繁锦一个哆嗦,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地滑落,化开双颊处精致的妆,将脸侧发丝打湿成小小一簇。
即使关系在不融洽,这溶于血液里的亲情,仍无法被轻易割舍。她已经错过与奶奶的最后一次会面,更不想让人生再留有遗憾。
回去,唐繁锦,你应该回到现实中去。
耳畔似乎有声音在这样说,唐繁锦猛地抹去泪水,紧攥成拳的手缓慢松开:‘我知道了。’在心里这样回答,眸间的光悄然黯淡。
“繁锦,回家吧。”
母亲红着眼眶,抬手揽住唐繁锦的肩膀,“别跟我们再置气。”
她劝慰的声音很低,仿佛在担心遭到对方的拒绝,掌心仍在轻拍着女儿的肩膀。
许是手续已办完,亲戚们三两离开,长廊里仍回荡着细碎的哭声,像亡者对这世界最后的留恋。
“好。”
唐繁锦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缓而侧身,握住母亲冰冷的手,“我跟你回去。”
母亲一怔,眼眶竟比方才更红,嘴唇颤抖着,猛地将她抱在怀里:“乖女儿,听话,别再让我们担心......”
唐繁锦的下巴抵在她肩窝,双眼紧盯着地面陈旧的瓷砖,许久才点了点头:“好。”
入夜,梦里都在哭泣。
放于床头柜的手机仍在震动,却始终没有被接听过。
唐繁锦用被子捂住头,全身都蜷缩在被褥中,像只躲进壳中的寄居蟹。
一连四日,北林市的天气都格外阴沉。
人死后的时间仿佛过得更快,每个步骤都在用极高地效率进行着,焚烧,出殡,入土为安......
唐繁锦站在奶奶的墓前,不真实的感觉仍萦绕心头,双眼紧盯地面,看向纸钱燃烧成的烟灰螺旋升起,长睫颤了颤,本就苍白的嘴唇愈加惨淡。
周围又传来哭声,她却已不忍再听,轻声对母亲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后者皱眉,面露关切:“我陪你去吧。”
唐繁锦摆手说“不用”,脚步踉跄着,像逃一样离开墓园。
风吹过,鼻尖仍能嗅见纸钱燃烧的草和焦油夹在的古怪气味。云层压得很低,或许再过两日就要下雨,有间小楼的庭院......应该又要遭难了吧。
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唐繁锦如此想,心中更感觉悲伤和苍凉,往日的所有甜蜜和快乐仿佛成为梦境,而她必须要回到现实中去。
只为能少一些后悔,能与亲人多相处一段时间。
“202的备用钥匙在门旁的花坛里。”
唐繁锦身穿黑布长衣,胸口还戴着孝,面无表情地通着电话,“猫每日喂两次就好,晚上有空,记得给它加水铲屎。”
话落,半晌才传来王秋的回应:“讲得这么详细,你不打算回来了?”
阳光有些刺目,唐繁锦不由得眯起眼,话音比方才更轻:“或许吧。”深吸一口气,语调依旧低沉,“我应该不能回来。”
许久,王秋才问:“那蒋玉涛呢。你,要不要和他谈一下。”
电话那头,似乎多了一个人呼吸的声音,他的呼吸声急促却刻意被压得极轻。
唐繁锦鼻尖忽地泛酸,几乎要克制不住眼泪流下,哽咽半晌才勉强平静地说:“不用。”握住电话的手轻颤着,话音在出口后格外清晰,“我们......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