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难得这般热闹,付泠鸢令人在花园溪水遍摆上桌椅,又说是要办宫宴,将方才入宫,品阶尚未定下的公子们全都请了过来,他们身边贴身伺候的方才被忍冬带走,现下又说要去赴宴,众人心中皆是不安,不知会否因为今日膳房一事惹得陛下不快,引来什么祸事。
众人依次落座,依旧是按着家中官阶高低,白思燃自然是坐得最为靠近主位。倒是有人偷偷去瞧他,见他神态自若,坐得端直没有一点儿懈怠,这总归能叫人稍安心些,至少今日这宴席上的饭菜不会有异。
除白思燃外,余下众人尚在宫外时都是时常会面的,入了宫说话也多少有些避讳,现下有了空闲,四处又没有旁人,慢慢也就热闹起来。揣测了两句今日这宴请寓意何为,最终到底是将话茬又三转两绕的转到了朝政之事上。
若非入宫,他们也都是要下场科考的,文人学子的习惯总不会因为入宫而即刻改变,更何况被困在这四方的宫苑之中,实在是叫人感到憋屈。一面是一群替自己愤愤不平的人高谈阔论,一面是心境平和的人在安坐做茶,两方对这宴请的反应实在分明。
“白兄竟还有心思做茶。”这样的谈话总少不了说到激愤之处,有人想要问询白思燃的意思,一转身却见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添水泡茶,少不了惊讶出声,“你倒是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白思燃将壶中浮沫撇开,稍晃动了两下以激发茶的香气,而后才又行动流畅地将茶水冲入茶盏,“不过是寻常宴请罢了,诸位从前也并非不曾入宫赴宴,何至今日这般激愤。”
“今时今日与从前又如何一样。”那人皱着眉头,强忍着将后一句生吞了回去。
他们这群人,今日的身份实在是与往日大不相同,便是木已成舟,他也难轻易接受自己的身份,他虽并非寒门,可也日日苦读,并不曾懈怠一日,京中的清谈诗会,若其中有饱学之士,也定会前往求教,所做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今朝科考。若他知这般求教会叫自己的才名外露,叫自己多年苦读化为泡影,他倒是宁愿躲在府中闭门不出,或许还能躲过这一劫。
一众人等忽而静了下来,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思,诚然,他们在得知自己要入宫的消息时,自也是满心的不愿,纵使家中亲长轮番宽慰,纵使是为了家族繁盛,是为了将来,他们也难做到心境平和。现下被人用一句话便戳中痛楚,自然只有闭口沉默的份。
“诸位的府中,家族之中,乃至亲眷之中,难道不曾有过入宫的女眷?”
白思燃呷了一口茶,茶香满溢,似是连说话都带着些难以察觉的茉莉花香,建康盛产茉莉,世人爱以茉莉入茶,光禄大夫却是其中的例外,说是会改了茶水的气味,反倒品不出原本茶汤里原本该有的清香,此话一出倒是带着世家都矫情了起来,纷纷丢弃府中花茶,好似这般就能展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
今日宴请上的茶是冬青亲自捧上来,摆放好的,自然也是刻意给众人的一个下马威。
“我朝之中,虽站在朝堂议事的女官不多,可也从不曾阻拦过女子入学入仕,不过这些年的天子皆非女子,故而各位府中才华横溢,政见不凡的女性亲长才舍弃了入仕这条道路,反是心甘情愿地带着不输男子的满腹才华入内宫,诸位以为自家亲长在内宫是做什么的?”
内宫未必不能干政,平日里若是能见着天子,即便是说上几句话就能扭转朝局的妃嫔也实在不少,只不过太上皇实在是其中的例外,才叫这些人都忘了,从前家中悉心教导族中女儿朝政之事,再相近法子送她们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千百年来的思想禁锢着他们,即便北楚这般不同,也难免有人还只将内宫妃嫔只当做以色侍人的生育皇嗣的棋子,全然忘却了她们在内宫经历暗流涌动,远比前朝汹涌。
“如今我们不过做着与她们一样的事,又有什么可心中不平的。”白思燃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容貌其实并不算出众的众人,“诸位见过叶将军,觉得自己与那般姿容出众之人相比,差的上多少?”
“白兄这是何意?”被他教训了好一通的人面上已经很不好看,平日里众人也皆捧着他,现下被数落了一通还不够,竟还拿他与那个武夫相比,实在叫人忍受不住,“你我入宫,难道是怀着以色侍人的心思?”
“既非有这般心思,陛下也不曾召见一人,诸位还有什么可激愤难忍的。”
他这是在提醒诸人,付泠鸢召他们入宫本就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将他们框在宫中也是另有用处,至于到底是什么用处,不用说得太明白,诸人也大多能够猜到。现下这情形,除去不能在朝中为官做宰,名扬天下,实际与他们原本的理想抱负并未有什么太大不同。
这好歹能叫人的心里稍微好过一些,白思燃慢慢饮完一盏茶,冲着主位侧边的屏风笑问,“姑娘在那处听了许久了,不知可否告知我等,陛下何时亲临?”
冬青眉头一跳施施然从屏风后边走出,“陛下处置政务,得空便来,请诸位公子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