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翠殿的奶娘不是民间选来的,而是乾国的皇帝亲自下令永巷里挑选出来的嬷嬷,举家戴罪之身,如今得了重用,一颗玲珑心里写满了为家人洗刷罪名的决心。
她来拾翠殿之前就得了圣人的允诺,如果她办事得力,全家解除奴籍。
在听到拾翠殿温美人惊骇言语的瞬间,奶娘吓得不自禁后退了两步。而端坐在铜镜前的美人神色始终淡淡的,有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
没人能读懂她。
她像是忽明忽暗的月光,一汪清泉能盛住她的影子,但也不过是影子而已。
月亮想退了,便退了。
殷太后神色怀念,封令仪透过她的只言片语在自己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淡淡的影子,那个影子没有嗔怒、怨恨,当真是冷极了,什么都不在乎。
她叫自己为小东西……
封令仪心中钝痛,酸涩掺杂着一丝释然,视线越过丝绢制的窗棂,去看模模糊糊的日影。
殷太后:“拾翠殿的奶娘是个嘴碎的,温美人那段言语很快就被她禀报给了你父皇,你大抵可以预见,你父皇是何等震怒。”
皇帝闯入拾翠殿,叫人把小殿下抱走,拽着温美人到了炭盆前,几乎要把她的脸按进去。
温美人看着跳动的火焰,没有惧色。
这更是惹恼了皇帝,他想听到她求饶,想看到她柔弱地哭泣,并哀求自己的垂怜。
炭盆的火舌几乎烧到了温美人的头发,手掌也被烫出了泡,她肩膀颤抖了几下,唇齿间压抑着笑意。
“你信不信,朕杀了你?”
温美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你会后悔的。”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松开了手,没有了桎梏,温美人离炭盆远了一些,她暂时还不想死,可也做不到对狗皇帝摇尾乞怜,同时她心里也清楚,狗皇帝不会这么放过自己。
“你的国民现在正在为朕的国家服役,身为他们的公主,你在朕的宫殿里奴婢环绕、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
温美人动作缓缓凝滞了下来,这是她被俘虏以来第一次从这个人的口中听到自己国民的消息。
得知他们被迫徭役的刹那,一股恨意自心底灼烧而起——
她痛恨昔日故土的衰弱,痛恨自己如此弱小无法振兴旧国,更痛恨自己身为阶下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民受苦。
昔日家国还在时,他们爱戴自己,而今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更要苟且偷生地活着。
皇帝很满意她的样子,于是缓缓嵌住她的下巴,端详着绝世姿容:“你再口出不逊,或者迁怒我们的孩子……你做错一件事,朕就杀十个你的百姓,直到什么时候你会哭会笑、会像其他女人一样讨好朕,或许朕一开心,就会放了他们了。”
她遏制住自己的愤恨,不让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流出一滴眼泪,可是他突然恨恨加大了力气,怒目圆睁瞪着自己:“听到没有?!”
温美人不得已应声:“……臣妾知道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自称自己。
而后皇帝心花怒放地将她抱在怀里,留在拾翠殿一晚,第二天又用进贡来的螺子黛为她描眉,口中卖弄着一些闺房之趣的诗句,平白叫她恶心。
……
“她依然不能出拾翠殿半步,我瞧她可怜,时常会去她那里坐坐。她大抵也是恨我的,谁叫我是那个人的发妻?”
殷太后语气中带着嘲弄,封令仪凝视着母后的面庞,在提到自己的父皇时,她的眸中流露出了轻蔑。
“……从那以后,她屈服了吗?”封令仪声音发哑,最终选用了“屈服”这样的字眼。
殷太后先是一滞,而后缓缓摇摇头。
“她只是不再主动去触你父皇的霉头了,”殷太后稍稍顿了顿,她以为封令仪想听这个,“对你也上心了一些。”
封令仪自嘲一笑:“大抵是不想再掐死我了吧。”
“可惜,你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封令仪实在太清楚不过了,以至于殷太后说出他父皇持人之短的行为变得更加变本加厉时,他没有半分的意外。
·
三年后的某一天,那些被迫徭役的百姓忍受不了日复一日的辱虐,终于造反了。
他们夺过了官吏手中的刀,几千人迅速团结在了一起,将矿里镇压的官兵杀了半数。
他们要反抗,要平等,要光明,要不再受制于人。
黑暗的矿洞里燃起了微光,他们举着火把像是要冲出火海的蚂蚁一般紧紧抱团,前排的人被杀了后面的人会持刀再补上去。
死亡也不能撼动他们分毫。
……
俘虏暴.动的消息被飞快传到了宫里,皇帝焦头烂额,得知矿洞里的官兵被杀了个干净时,他脸上的惊恐再也无法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