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华贵,与尊严。雕梁画栋无一不高耸,飞檐翘角皆如鹰飞举。但也是因它的年岁,红墙黛瓦已经在历史中剥落了颜色,显得日渐老迈。
同样逐渐老去的司马朝胤挽起裤腿,赤脚走在他的水田里。一个腰细得不似燕山人的女子卷束衣袍,一面推着木犁,一面抽打着黄牛。扬起的树枝将泥水带起,弄花了她的脸。可她抬起头时,晨光依旧能清晰地描摹出她那姣好的丹唇与蛾眉。“阿爹,快来!泥巴已经松软了!要赶着日子播种!”她抬起腿,给司马朝胤看她脚丫子里抓的泥,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便摔在了水田里。
司马朝胤大笑起,“湘儿,怎么还是孩子似的……”
十二公主司马湘兰抓着木犁爬起,气呼呼地继续赶着黄牛走,“阿爹说一日不耕,一日无食。今日我便叫御膳房不做爹爹的份例。”
“你这刁蛮女娃,还欺负到爹头上来了。”司马朝胤笑骂着,走上了“田埂”。水田之外,即是大理石铺就的王城地界。谁能想到,司马朝胤在太极宫和御书房之间,开辟了三亩田地。一亩种稻,一亩种瓜,剩下一亩种司马湘兰的百花。
一旁紧候的司马追弯着腰,呈上汗巾。
司马朝胤擦拭着额头的汗,不轻不重道:“寡人给了你七万兵马,你不仅未成半分功绩,反而还折了三万人。你怎么敢回来?”
“王上有所不知,雍梁如今已是豺狼虎豹。他们诡计多端,卑劣到以毒攻杀。臣、臣能活着回来与王上团聚,已是侥幸啊……叔叔……咱们司马家可不剩几人了……”司马追忍着恶心,抓住满是污泥的袍袖,哭诉道。见司马朝胤不开口,他又道:“叔叔啊,雍梁那张以舟,扬言十日内攻破沉鹄关,若是沉鹄关破了,则汾谷不保。汾谷不保,则珞河悬危。珞河悬危,则闳都难安呐……”
“你想说什么?”司马朝胤问。
司马追见他那波澜不惊的样子,心知他早已有了决断,只不过等一个人替他说出来而已。司马追的余光扫过候在不远处的群臣,其中建朝几大家族,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可他又想起等在宫门外的几个卫兵,那是贺知漾派来“保护”他的人。
朝廷的明争暗斗或许有转圜余地,可贺知漾动刀动枪,根本不顾前后,手起刀落,脖子上便是一个疤。司马追狠狠心,道:“王上!如今沉鹄关之危,唯有龙霆虎兵可解!贺家养再大,也是司马家的狗。可若是雍梁进来了,那便是抄家的狼!”
司马追沉默不语,他负手看着一心在水田里撒腿的女儿,缓缓道:“宣贺濯同司马匀。”
“遵旨——”内官即刻宣召。
司马追心知召见贺濯定然是要他带剩下四万龙霆虎兵支援沉鹄关,可召见礼部尚书司马匀做什么?他想再听听。
司马朝胤看了他一眼,摸着他的头,道:“追儿,司马家经历战乱,人丁零落……”
“侄儿明白,家中几位夫人都已有孕,不日为司马家再添新丁。”司马追郑重道。
“好,很好。”司马朝胤道,“你对司马家也算劳苦功高,寡人赐你木犁一架,黄牛一头,携妻儿早日回老家,照看家中田地吧。”
“叔叔、叔叔——这、这……”司马追跪地道,“侄儿还想为叔叔分忧!”
“回家吧,回老家,看看寡人的田地尚可播种,那便是为寡人分忧了。”司马朝胤一下下摸着司马追的后脑,眼神仿佛已经飘回了遥远的老家。那是山清水秀之处,拥有一亩三分地,便能安稳地度过此生。
司马追不敢再哀求,他知道司马朝胤的气力不可小觑,轻轻一捏,便能折断他的脖子。“谢王上恩赐!”他叩首后,倒退着离开了王城。
贺濯与司马匀很快便要到了。司马朝胤对钟爱的女儿招手,司马湘兰便将黄牛绑在田地间,踏着黄浊的泥水走到了父亲身边。
司马湘兰欠身行礼,轻声道:“湘儿愿为父王分忧。”
“你可会责怪父亲?”
司马湘兰摇头道:“父亲出生入死争得如今这番功业,令湘儿不至于做个乡野村姑了却此生。湘儿毕生感激父亲。”
“若是司马家人人都如湘儿一般,我们何至于仰仗外人呵。”司马朝胤长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