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对于一个谨慎刻板并且固执的人,过于巨大的喜悦会造成某种程度的奇怪效果。
“我又想了想,还是在巴黎上学比较好,这里的教师素质更优秀一些。”
在轻微颠簸的马车上,沙威坐在后排座位上,用手杖抵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继续自言自语:“咱们的房子足够给家庭教师提供独立房间,基础教育一定要打牢底子,这样将来才能往法学院走……”
艾潘妮仰面朝天翻着白眼,怔怔地盯着马车顶棚,一脸生无可恋:“沙威,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孩子才刚刚三个月,摸都摸不到呢!为什么现在就开始想 6 岁以后的教育问题了?”
“教育和家庭居住环境都对孩子非常重要,怎么能不好好计划呢?”
“你还得等多半年才能知道是男是女呢!难道就不觉得为时太早吗?”艾潘妮对她丈夫神奇的脑回路,以及往奇怪方向认真的态度,感到一阵头疼:“还有什么法学院……就算真是个儿子,你就这么轻易地连孩子将来的职业都决定好了?!” [注 1]
“当然,在司法系统工作可是比在执法机构当警察轻松多了,将来无论当公诉人还是法官,都是最好的。”
艾潘妮扶着额头,感到某种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她是跟这死老条子算是说不到一起去了。对方完全沉浸在对尚未谋面的孩子未来的想象中无法自拔,从他或她的出生登记到毕业工作结婚,一夜之间全都列好了计划——也许这就是某种沙威式欣喜若狂的表现吧。
临近傍晚的街道上,马车不断前进,最终停在了受难修女街 6 号门前。艾潘妮整理了一下衣服,扶着沙威的手款款走下马车。但当她的双脚稳稳地站在大地上时,一股战士般的气场,缓缓从她瘦小的身躯里溢出。
“你先进去,我要在这儿等个人。”
沙威站在大门口,对已经通报了姓名,正等着男佣人迎接的艾潘妮说道,同时他捏了捏她的手:“答应我,稍微控制一下你的脾气,那家伙不值得你气坏自己的身体,更何况你现在——”
“好的!我明白了!”艾潘妮赶紧举起另一只手,不让他再提起肚里孩子的问题:“你等到人也赶紧进来,那么我先走了。”
说罢,她跟着那位叫巴斯克的男仆来到候客室,在肥胖的男仆递上咖啡的时候,艾潘妮随口问了句:“都这个点了竟然还在忙,马吕斯现在工作有这么多吗?”
“哦,不是的。”男仆边将浓黑的咖啡倾倒进杯子里,边答道:“主人目前在办公室里待客,是位叫德纳的先生。”
德纳?德纳……德纳第?!
艾潘妮的眉毛和汗毛一起竖了起来,她砰地一声把咖啡杯摔到桌上,站起来提起裙子就冲出了候客室。脑满肠肥的大块头男仆根本跑不了二十步,就只能气喘吁吁地追在敏捷的女人身后望洋兴叹,眼睁睁看着她一脚踹开了办公室门,把里边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敢……艾潘妮?!”马吕斯的表情从惊怒到惊喜,只花了不到两秒:“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去南方了吗?什么时候回到巴黎的?”
艾潘妮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怒瞪着德纳第先生,愤怒的眼神让那老匪徒莫名地浑身一颤,显然两次被枪指着的经历,到底给德纳第留下了点心理阴影。
“马吕斯,为什么这家伙在这里?”艾潘妮冷冷地开口问道,“你们在密谋什么吗?”
“当然不是!”马吕斯叫了起来,指着德纳第厌恶地骂道:“这坏蛋想要来敲诈钱财,可惜他那些所谓的内情,我早已知晓!我知道他要告密的那人是谁,一个盗贼同时也是杀人犯,我知道他干过的一切坏事!”
“抱歉,男爵先生。”德纳第正忙着把一张五百面值的钞票往怀里塞,不过那张皱得凹凸不平、丑陋凶狠的脸上,却也浮现着疑惑的神情:“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您不可能知道——”
“我当然知道,您会发现我知道得甚至比您更多!”
马吕斯站起来绕过办公桌,紧走两步越过艾潘妮,直面德纳第用一种阴沉镇定的语气说道:“您要说的杀人犯和盗贼是冉阿让!他是盗贼,因为他抢劫了工厂主马德兰先生并夺走了他的全部财产;他也是个杀人犯,因为他枪杀了督察沙威——就是这位夫人的丈夫,我当时就在现场!”
办公室里忽然陷入一种令人觉得有点恐怖的寂静。德纳第愣了一下,然后换上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看了马吕斯一眼,并且恢复了那种狡猾的微笑。马吕斯眯了一下眼睛,正对这老贼的反应感到奇怪,背后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马吕斯回过头来的时候,艾潘妮用尽平生力气,以那天夜里对付马库斯的力度和凶残,抡圆了胳膊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啪——!
尽管戴着缎子手套,她仍然感到手掌疼的要命,马吕斯被扇得弯了腰,差一点就要往桌子倒过去。他被艾潘妮突然的攻击行为打蒙了,抬手捂着脸,睁大了漂亮的蓝眼睛,不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