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突然重提旧事?难不成过了这么长时间,您还是没忘记过去的想法?”
“为什么要忘了呢?”馆陶公主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青丝,看自己失去的青春重新在女儿的身上焕发出另一种光彩,又在不经意间想到这份美丽即将蒙上的阴影,这位母亲的脸上登时流露出一种腾腾杀气。“为什么不这么做呢,皇后。卫青不过是平阳公主的骑奴,相师却说他有封侯的命格。”馆陶公主从鼻子发出一声嗤笑,“多熟悉的故事呀!吕公在沛县结识高祖,吕后带着惠帝和鲁元遇到会看相的老人,薄姬生下文帝,窦长君没被压死反倒找回自己变成皇后的姐姐,就连现在的王太后,不也有一个必贵的预言吗?皇后,为了你,杀了他有何不可?”
馆陶公主摇着头道:“我不是结束他的性命,我是结束他的幻梦,他自己不也觉得自个没有封侯的命吗?我这就帮他确认他之前的想法——他确实没这个命,让他在这世上少些挣扎和无助。”馆陶用手指弹了弹女儿娇嫩的脸蛋,喟然长叹。美丽其实和文采、辩才一样都属于天赋,或者才艺,但是美丽远没有其他才华被世人看重,原因就在于美丽的变现总是落入下流。除此之外,美丽的稀缺性、不可替代性、稳定性,和其他才华比起来有什么欠缺的地方?时光会损伤美人的姿色,难道就不会磨损武夫的关节、辨士的舌头还有骚人的头脑吗?
她已经把这么珍贵的宝物赠送给刘彻,那刘彻就应该倾自己所有保全宝物的华光,让所有有可能伤害到阿娇的人或物都远离她,让阿娇永远住在他曾许诺的金屋子里,永久地庇护她,安慰她,不让她伤心流泪,可是看看刘彻现在做的说的都是什么?馆陶公主恨到切齿,“卫青活在世上,成了人物也不过是个祸害,死了也没什么打不了的,徒然挣扎一趟,结局估计还不如被我接济的邓通。快刀斩乱麻,我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邓通是文帝宠臣,他因为出身于有四万钱的富户而进入长安成为渐台的一名船夫,得到文帝的宠幸。当慎夫人在简陋的帷幕中鼓瑟、窦皇后因为瞎了眼睛彻底被文帝冷落时,他获得了巴蜀的铜矿。洛阳来的才子贾谊可以劝说文帝将曾经富庶的齐国一分为六,把淮南王刘喜迁徙到城阳,让文帝礼遇周勃等昔日的功臣,但他不能劝说文帝远离邓通。他和邓通都是文帝的侍中,当他当众嗤笑邓通的木讷无能后,文帝传召贾谊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在馆陶的记忆中父亲和贾谊最后一次见面谈论的是鬼神祭祀之说。馆陶再一次等到贾谊的消息,等到的则是他的死讯,他为梁王堕马之事终日哭泣,最终没有熬到下一个可以回到长安的春天。
可就是这样恩宠无二的邓通也有属于自己的末日,当文帝趟进他没有金银只有瓦罐的陵墓,邓通曾经泼天的财富就化为尖锐的利刃对准了他自己。景帝没收了他从文帝那里得到的所有赏赐,又用慢刀子想要磨死邓通,是馆陶不顾门客的反对挽救了邓通,让他没有像许负预测的那样饿死街头。
“不该得的东西不要碰,小偷窃贼别说手了,就连脑袋都最好掉地上。”馆陶公主卷起女儿的头发,“你就是太心软,才把他放了,其实我做的才是对的。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能成什么事儿!”
“你做的确实对。”皇后恹恹的声音穿过墙,“毕竟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自己的火气,雪宜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门内登时传出又脆又响的耳光声还有铜枕落地的声响,张汤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馆陶公主生为女儿身没法儿做一个国家的暴君,但她女子的躯体不妨碍她做一个家庭的暴君,没有生育的女儿和儿媳是仍由她磋磨的羔羊,儿子们则是不出场的死人。如果不是夫婿堂邑侯陈午已经抛却尘世的一切烦恼离开堕落的长安,女婿又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张汤相信馆陶可以多奴役两个倒霉蛋。
门外的隆虑公主背对着张汤,她那寻觅的姿态,在张汤看来像是要找那面之前被她命令侍女丢掉的铜镜。公主长久地伫立,直到她的影子和靠墙的三围双面彩绘漆屏风融为一体她也不回头。张汤从公主抓住屏风的手,看到公主脚边的漆屏风铜构件,再重新看回她依靠的屏风。从始至终张汤都不敢正视公主,他生恐自己过于露骨的视线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但公主那如孩童般茫然的神情依旧像灯一样吸引着作为飞蛾的张汤。
张汤没有选择,只好去看那宽阔耸高的漆屏风。屏风中心用红、绿、灰三色油彩精心描绘飞龙在缠绕层云中张口衔住谷纹璧的情形,周围则装饰性地绘制的几何方连纹包裹着腾飞的巨龙,最后用边缘勾勒的菱形图案结束了飞龙在天的图画。因为这座诸侯王留在长安的私宅太久没有收拾,这里所有的器物虽然还谈得上整洁,内里的东西却无一例外都开始腐朽。这把曾经名贵的漆屏风也同它的同伴紧随着时光的脚步掉落昔日鲜亮的颜色,精美的图画也丧失了神韵。
张汤这才发现公主和这把屏风都深深烙有旧时代的印记,若不出意外,她们都要在某一个阴沉的雨天被推进一个生满尘埃的角落,等待她们的是永无可能的重见天日和长不完的霉斑。至于曾经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