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披衣起身,自莫唯患上疯癫之症后,明和殿每到夜间都是灯火通明,他害怕黑咕隆咚的夜晚,害怕有一天会听到呜咽的女声在寂冷的窗外踯躅徘徊。
神眇到的时候,莫唯神情空洞地把半边身子裹在床帐里,双目通红,充满了血丝。
那白色纱帐被他撕扯拽下一半来,挂在床桅上摇摇欲坠,无人敢上前收拾。
神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扰,也没有跪下。那引她前来的侍者更是早早地就退远了,剩下他二人兀自相对。
“你说她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莫唯突兀地开口,声音入了她的耳,很是虚幻,像是飘浮在空气中没有着落的蓬草。
神眇不知道这个“她”是指谁。
然而没等她想明白,莫唯紧接着又问:“你说她会不会想要回来?”
“我明天就去——接她回来!”这一句话带着颤音,前半段几乎是抢着声冲口而出。
神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了想,抱着琵琶弹奏起来。弦弦掩抑声声思,像是南园的风雨,重院的莺啼,白露的珠帘落进青瓷的酒杯。
莫唯身子一震,渐渐地水光漫上了他的眼角。
竟是一曲长生歌。
神眇望着他,眉目如远山清岚,亦如墨画般地秀婉淡然:“莫要折磨自己。有心魔,就解了吧。”
“你能解?”莫唯大声地质问,赤红的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愿意一试。”她将琵琶置于身前,匐身一拜,以手贴地。
疯癫之症似乎治好了。至少她抚琴的那几个晚上,莫唯睡得比数月以来的任何一天都踏实。
“从今日起,你不必禁足了。”莫唯道,“宋家产业封的封,卖的卖,城主念在和宋子绪的旧谊,没有处置他们本家的老宅。不过前几日老宅失窃,能看的东西几乎都搬走了,官府懒得管。你可回去看看,若能捡回一样两样遗物,别说本公子不照顾你。”
“……是。”
宋家宅一团狼藉,如莫唯所说,盗贼恨不得连墙缝里都抠过。收拾遗物是什么心情,现在也不必说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房舍,把倒下的柜子扶起来,香炉摆回桌上,追着被风卷得到处飞舞的纸张。不过在这寂静的房子里,那些东西怎么摆弄,都像哑了瞎了一样,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宋煜住在老宅深处。小院门上那一块剥落的漆斑,墙边深一笔浅一笔的刻字,还有一个大花圃,乱七八糟的花全种在一起,一幅活生生的望晴居的画面在面前缓缓展开。她在院外徘徊了一阵儿,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实则宋煜在小时候是极少踏出院子的,他似乎是在躲什么人,具体不得而知,她们这些侍卫也没资格过问。只知道这位小公子的身世不简单。
有一天,宋煜问她:“日复一日呆在这儿,你是否觉得烦闷?”
她的视线离开手里的志怪小说,抬到他脸上,脆生生道:“不会。”
她本就不是好动的性子,只要能静下来专注于某件事,就不会觉得无聊。何况宋煜总会想到稀奇的主意让她大开眼界,用纸片画英雄画灵兽,也能玩出一朵花来。
宋煜灿烂一笑:“不若这回我们出去走走?”
宋窈愣了愣,嘴中不自觉地问:“可以吗?大人不是不让你出门吗?”
“不会出去太久,乔装一番,没要紧的。”宋煜继续劝说。
她不知道这样成不成,如果让他出了府邸而被人盯上,她宁愿在这儿呆下去。但他坚持要出去走走,宋窈也只得紧跟着他了。便是那一次,他们认识了莫家的大公子。
莫非再次回城,是组建晴雨阁。那时她为救二公子失去了听力,由莫唯推举,所有人都知道淘沙阁四护法将有“神眇”的一席之地,论功领赏的路上,两拨人在城主府门前遇见。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当这一天来临时,是如此难堪的画面。
她跟着莫唯,路过他的身边,头埋得很低,不愿叫他看清楚自己的容貌。
“庭前这一树桃花,和昨日一样鲜活,不是吗?”莫唯背着手,像一个诗人一样发出感慨。
神眇不做声。起先有点不明白,宋煜的忌日,他跑来干什么。现在她知道了——就是存心来膈应人的。
莫唯撇撇嘴:“就算是明珠也会蒙尘,一个戴罪之人有什么好祭奠的?宋家被拆得四分五裂,也只有你敢来。”不知是哪句话,像是利刃,在她胸口捅了一刀。
“……他已经死了。”神眇说。
宋家虽立于闹市区,却因为少了人气,日渐破败,仿佛庭间杂草还能生高丈许,漫到外面来。她提着篮子出门的时候,莫非从街角拐出来,匆匆看了她一眼,嗓子有些哑:“阿窈。”
她神色如常,脚步未停,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时,微微侧过头,一句话低声传了过去:“二公子去了千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