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带来的好心情并没有使他的身体变得更好,等他望见——或者说马望见“沧阳城”三个字时,他几乎全身心都趴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侍者七手八脚把他架下来,抬到住处时,正好看见元不惜翻墙翻到一半……
扑通!元不惜大头朝下掉了下来。
一阵混乱后,两个病号在一起苦笑。
元不惜首先对翻墙之举作出了解释:“我是来探听你回家了没有,但被太多人撞见终归不好。”
花无垠很无奈:“搞成这样,应该所有人都知道了。”
“是……是呀。”元不惜歉意地低头。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花无垠拍拍他肩膀,“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路过的’。”
元不惜表示拒绝和他说话。
花无垠把桌上的碗向他推了一推:“先把药喝了。”
元不惜保持着垂头的姿势,眼皮却抬了几分,望着他胸前的空气道:“这药是熬给公子的,我在额头抹点东西就行了。”
“真的?不是想哄我替你喝药吧?”花无垠犹不死心。
“我看公子是想哄我替你喝药。”元不惜嘴角微抽,随后面无表情地、十分严肃地抬起头,把碗推了回去。
花无垠笑了。
“老实交代,为什么会出现在寿宴上?”
“祝寿。”
“胡扯!”花无垠一撇嘴,“我们家的人还没出场,你是跟着那民间班子来的。等等,你该不会——”他放下撑着腮帮子的手,烛火倒映在他眼中的光点悠悠跳动,染出一片暖色,“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有问题,所以混在里面?”
元不惜毕竟少年心性,被他一搅和,就放开了拘谨的心情,两手捧过茶杯取暖,眼睛懒懒地眯了一下。“是城主他老人家发现班主有问题,命我混进去的。”
花无垠皱眉:“你不是不通武艺么,怎么会选你去?”
“你还真当城主养着我们取乐呀?以我们的身份,正好作为内应或者窃取情报,所以除了技艺外,伶人馆还特地教导了如何获得别人的信任,如何讨人喜欢、左右逢源等等。”元不惜道,“这次弹错了音,是我的技艺不够成熟,幸得公子出手相助,感激不尽。”
话到此处,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上摩挲了一下,似在思索着什么。
优伶们学艺之初,楼主曾嘱咐:“如果将楼中大多数人比作治病的良药,尔等就可比药引,将他们指引至正确的经脉里,或为他们增强效用。但尔等于风暴中行船,切记掌好自己的舵,如若让它翻了,含雪楼为了不让人知晓尔等的出处,是很难出手庇护的。”
那番话让小雏鸟们既激动又紧张。激动者,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指引一群人、足以左右局面的大事。紧张者,对这份工作的危险性只有一个隐约的概念,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船翻了以后会怎样。
是以,楼主的话音落下一会后,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隐晦的兴奋,还有怯意同勇气的来回摇摆。
“可我们还不大通武艺。”有人小声道。
楼主淡淡地看着他们:“修习武艺点到即可,不可太精。”以免长太多肌肉和老茧。“要让你们的才貌、你们的乖巧伶俐成为利器,迷惑人心的利器。”
元不惜回过神来,就要向花无垠一揖,以答谢相助之恩。
花无垠连忙将他的手臂一托,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真正了解过眼前之人。
同一场宴会上,他接受着众人的祝贺;而元不惜却身处危局,不知道下一阵风会从哪个方向吹来。
在黑暗中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磨蚀人心的滋味,也愈加觉得,自己头上的几寸阳光,照得他特别傻,特别孤独。
他忽然伸手,在元不惜的绷带边缘轻触了一下,挑起眉头:“趁你现在脸伤,还不快请他十天半月的假?”
元不惜往后一避:“我伤的只是额头,别说得好像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一样!”
“这不是重点,不是重点——快把绷带往下包一点,脸也遮住!”花无垠说着就开始扯了。
“休动手!”元不惜本来端端正正、严肃正经的,结果又被他闹得撑不住了。
花镜移动尊足来探病的时候,花无垠正于案前翻阅着一本什么书,神情无比认真。窗外阳光晴好,摧动万物复苏的暖意漫洒进来,他的发丝轻轻飘荡着,像极了系住春风的杨柳枝。
一切都是那么柔软,一切都是那么宁静,仿佛在这高阔耸立的宅子中辟出一角,时光都慢行了一步。
反观这个角落以外的地方,却是另一番快节奏的情景。书册典籍堆满各处,让人以为他把整个城主府里有字的东西全部搬进来了。元不惜正忙着将它们整理,分门别类,撰写书目,全身都几乎埋进书里去。
花镜站在门口看了一圈,始终没有人将视线从书里抽出来。一时竟觉得,此时打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