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月宴宫内一片寂静, 几乎针落地可闻声。
没人敢出声——新帝的神情冷若冰霜,眼底掀起一层墨黑浓郁的暴戾之色,面无表情地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太医。
所有人都知道, 太医恐怕会凶多吉少。
暴君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半晌, 他才开口。
“再说一次。”闻晏说, “世子怎么了?”
太医颤颤巍巍伏在地上, 不敢抬头。
“陛下……世、世子已然病入膏肓,时、时日无多。”
闻晏淡淡“嗯”了一声,道:“孤记得, 世子的病一直是你在负责的。”
太医“咚咚”将头磕得作响, 哀呼道:“陛下,臣、臣真的没有一丝懈怠,全心全意医治世子的病啊!世子……只是世子自幼体弱多病, 久病缠身,纵然华佗再世, 恐也无力回天。况且……世子不知何原因,心中郁结,这于疗养有害无益,只会愈加重病……”
老太医满面涕泪,唯恐自己担罪被这暴君处死。
闻晏并不言语,只是垂眼目光寒冷地看着他。
春水不忍, 将怀中被褥交给一旁的侍女,跪下道:“陛下, 此事的确并非太医的过错。”
闻晏瞥向她。
春水说:“陛下,其实……太医院开的药, 世子一直不曾喝, 只是近些日子雪天实在天寒地冻, 世子才服药。此事的确不是太医的错。”
闻晏:“他为什么不肯服药?”
春水不敢抬头,“世子殿下身为陛下妃子,其实……婢子只在这深宫,并不知晓来龙去脉,连世子一直未曾服药此事都是今日世子才与婢子说的。世子今日与婢子说,他心知自己恐命不久矣,才告诉婢子。”
语毕,寝殿前又是一片寂然。
片刻后,他才道:“你侍奉在他身边,要他亲口说才知此事?”
春水跪伏在地上:“陛下!……”
她还未说完,便听闻晏说:“孤的宫中不留废人。便都杀了罢。”
他身后的侍卫低着头,鱼贯而入,挟着侍女们与那老太医,便要带下去。
“陛下!陛下!老臣真的不知此事,不是老臣的错啊!”
“陛下。”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那病骨支离的少年便立在门边。
他脸色较之先前竟是更苍白,唇色淡得近乎消失,从来直如长剑的身姿也似乎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肩骨随着他剧烈的咳嗽而不得不颓然地倚靠着门,再也不复初见时的端正。
仿若一棵不畏风雪的梅树终于凋零,不消多久便会轰然倒塌在地。
如果说一开始听到太医说的话闻晏心中只有一二分相信,想着应当是太医胡言,云书定不会这么容易便要离开,此刻便被这仿佛利刃一般的事实击破了妄想。
那几乎是血淋淋地泼在他面前——祝池雪的确要命不久矣了。
闻晏死死盯着他,似乎要硬生生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代表着谬误的痕迹。
然祝池雪的确病入膏肓,医无可医,连原先面上偶尔会因汤药而短暂出现的红润之色,都早已在这深冬时节的连绵大雪里消失殆尽,再无踪迹。汤药而今,连吊着他的命都做不到了。
祝池雪费力地一步跨出门,走下来,就要跪在闻晏面前。
闻晏瞳孔微睁,下意识上前半步俯身拦住他。
祝池雪的病已然到这步田地,每走动一步都像在以寿命为柴以供燃烧,却莫名执着地硬生生跪了下去。
即便他从不想跪任何人。
他声音坚定而固执:“陛下,这些都与旁人无关,是我一人所为。若陛下执意要处死他们,臣便会自戕于陛下眼前,以赎罪孽。”
即便他要死,也绝不能牵扯旁人。
只是他也不知这暴君究竟有几分情真,如果暴君还执意要杀,便只能期盼父兄快些到,自己再想法子多拖延一会儿了。
闻晏心中一滞,眼前几乎出现了少年自戕于他面前的场景,顿时心脏如同扎入细密的针——他几息后才意识到,自己竟感觉到了这样的事情。
人人都说闻晏性情暴戾、诡谲多疑,不通晓常人情感,闻晏也这般认为。
但直至今日才知,原来他也会有这般的情感。
因为一个人。
闻晏只觉喉咙发堵,“……放了。”
侍卫们便放下侍女和太医。
春水几步跑过来,跪下来,想搀起祝池雪。
世子本就病重,如此行动,一定会损耗不少力气。
祝池雪却不肯起,只道:“陛下须得答应,不论臣是否在世,陛下都不会杀他们。”
“……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
他很少自称“我”。
祝池雪心下安定几分,却还坚持:“陛下,臣的确已经时日无多,陛下这般,便是不打算守信。”
但其实一个暴君若是守信,祝池雪便也不需要进宫,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了。
只是……
祝池雪心中的确并不相信他。但他今日冒着大雪寻人,风寒入病体,加之急火攻心,如此一来极有可能连今夜都撑不过去。
他与父兄失去联系已久,不知他们会几时动手。如若他挺不过这几日,就必须得保证自己死后,闻晏暂时不会对月宴宫与太医院下手,直至父兄决定动手攻入皇宫。
只要能争取来这一点时间便好。
这也是他唯一能为旁人,无辜人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见他如此,闻晏纵然心中再想杀了这些奴婢,却也如烈火烤寒冰,被寒冰所融的水一滴滴浇着。
“……孤答应你。”
闻晏不信这世上一切命数之说。只要他费尽库里所有能用上的药,逼迫太医院那些人竭力为他医治,定然能有一线希望。
他已是天下之主,他若要一个人生,便不能死。
春水扶着祝池雪一步步慢慢走进寝殿。
闻晏转过身,走到宫门口时,垂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