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北,去沧州,途径的都是险山峻岭,这样的小困阻不知多少,他就不信苍舒镜能一直跟着,用什么跟着?就凭毅力和坚持?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毅力就是个笑话。
神祇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这还是做凡人时,那些看不起夕影,嘲他是废物的人教会的。
马车辚辚,未曾停顿一刻,极速驶离。
少年与那邪修扭打在一起,占不到半分便宜,这么一会儿,脸颊肩头都添上血淋淋的红痕,皮肉外翻,狰狞可怖。
可他的神祇并没有怜悯他。
甚至未曾驻足停留一刻。
邪修的砍刀落他后背,伤可见骨,他被冲地踉跄一步,却感觉不到疼痛,琉璃眸中尽是落寞。
待那邪修觉得胜卷在握,正要一刀毙命时,少年那双原本该是瞎了的眼忽然如恶兽回眸,紧盯着猎物,酿着浓深的暗,黑成一方无星的夜,透不出半点光。
死的时候,没有尖叫惨喊声。
因为怕吵到还未走远的夕影。
眼睛被挖了,只余两个黑黢黢的血洞。
因为夕影挑帘回眸时,不仅被苍舒镜看见,这人该死的眼也看见了。
血液被他放干,没溅到他身上。
因为他不想沾染这恶心的血。
他浑身上下的血,都是自己身上的。
只要敛去眼底的暗光,藏住阴鸷与狰狞,恢复那双空洞的琉璃眸,便是一个凄楚可怜的少年。
任谁瞧了都得疼惜他,怜悯他。
他太凄苦了,浑身都是伤,面容疲倦到随时会昏厥,薄唇失血,苍白地任谁看了都不忍心丢下他。
但夕影忍心。
他不要他。
都看见他了,他那么可怜,浑身都是伤,他那么危险,邪修随时会杀了他。
可夕影没停留。
到底是看出了他的不一样,认为他不会死在这里?
还是他的死活,夕影早就无所谓了?
无所谓?
那为何还要救他?
将他从罗府救出,从妓馆带走,甚至跟去乱葬岗,将他从坟墓里扒出来……
这算什么?
随手给出的施舍?
夕影对谁都这样?
他与凡尘中人并无不同?
他不信!
他死都不撒手,一路上,除了要追那辆神造马车,还要对抗拦路的劫匪,与一切远途险阻。
没有足够的灵力,他看起来也就比凡人强那么一点,日夜不休地追,疲惫与伤将他折磨地困顿不堪,但他从未想过要找个什么代步马匹,他情愿受着这份罪,任由伤口在身,只希望追求的那一线天光,能顿足回眸,看他一眼。
他的光没有回头。
夕影被他追烦了,撑着额颞问小兔妖:“还没甩掉?”
摇头:“没有呢。”
小兔妖问:“哥哥,他要是一直跟着怎么办?他干嘛要跟着你啊?他……他真的只是和那个人长得一样而已吗?”
小兔妖平时说话是有分寸的,能惹夕影不悦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但这次,不晓得为什么,他一路回望那个步履蹒跚,咬牙跟在后头的少年,心底酸楚起来。
为何非要执着呢?
好端端的仙门矜贵不做,九荒魔域不要,非要求一颗求不到的心,等一个永远等不来的原谅。
夕影眼一直阖着,视而不见。
“谁知道呢?”
指尖缭绕一抹灵力,飘出车窗,覆在傀儡车夫身上。
顿时,马蹄乍起,嘶鸣萧萧,一阵失重感迭起,小兔妖忙不迭扶住桌角,车帷被风掀开,他看见自己乘坐的马车跃上半空。
下面是万丈悬崖,深不可测,两岸之间的距离过宽,犹如鸿沟难越。
但比起殊命谷底,凡间的悬崖算不得什么。
看!
原本足以让夕影惊慌失措,恐惧不安的深渊,他已经做到面不改色地凌空跃过了。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放不下的。
两岸之间,仅有一条年久失修的藤木吊桥相连。
颤在风中,摇摇晃晃,岌岌可危。
也不晓得多少年没人走过,不晓得有没有被风霜腐蚀溃烂,踏上去,九死一生。
偏偏,那一瘸一拐的少年急于奔命般,毫不犹豫地追上来,踩上吊桥。
“好假啊。”
夕影忽然勾唇笑说。
“什么假啊?”小兔妖问。
夕影没答。
显而易见的,前路是悬崖,一个瞎子也不会知道,更不可能发现一侧的吊桥。
真瞎子只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或者停下探路。
又在假装!欺瞒!骗人!
但夕影不可能生气了,没意义。
他扶着窗轩,朝吊桥乜了眼,在苍舒镜反应过来,朝他看前,他手指一勾,吊桥从中间断裂,像勾断的琵琶弦,两头一扯,一拍两散,直直往悬崖边荡去。
苍舒镜只来得及全力攥住绳索。
他被巨大的推力荡去峭壁,狠狠地撞在嶙峋巨石上,胸骨断裂,他闷着喉咳出一口鲜血。
再抬眸一看,马车已消失在崖顶。
微妙的是,绳索断裂的位置并不在他面前,而是身后,他虽遭罪,又添新伤,却发现自己并不在来路上,而是到了悬崖另一边,不用逾越鸿沟,只要爬上悬崖,就能继续追上!
他忽然笑了,笑出了泪,笑地大声。
他自我安慰地想着:夕影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
他给他留下机会了!
他在暗示他可以跟上!
攀着半腐的,随时会断裂的绳索,手指嵌进悬崖巨石的裂缝间,血淋淋的。
他艰难地往上爬。
灵脉还在生长,如今的灵力孱弱地像是新生的嫩芽,最怕摧折,他却不顾后果地使用,几乎亏空,只为尽早追上马车。
“停车。”夕影忽然说。
马车稳稳停下。
夕影掀开车帷,踏出车厢。
越往沧州走,天气越寒,此刻外头已飘起簌簌小雪,寒风刮地人睁不开眼。
临近城郭的野郊,有一茶水摊子。
专供往来散客歇脚,烹上一壶热茶,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