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的却是……
九天霜刃,雷殛电掣,诅咒无声地炸裂耳膜。
他幻想的“可期未来”全部粉碎。
他——
误认了一个人,犯下了一个错,拼了命地想弥补,想偿还,到头来才发现根本无力回天。
而他——
赔上了一条命,恨错了一个人,那些报复都没了意义,像是一场荒唐讽刺的笑话。
他怎么能恨错,怎么会恨错?
夕影捂着脸,肩膀耸动,似哭,又似笑。
“我不可能不恨,我要恨的……”
不然他算什么啊?
他做的这一切荒唐事又如何圆满?接下来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我必须恨你……”
“谁让你……”夕影失神地望着苍舒镜那双再也映不进光的眼,酸憷溢满心脏,搅地灵核生疼。
他声音颤着,愈轻:“谁让你……那么笨呢。”
对!
他没有恨错!
他现在不做神,他在做人。
而苍舒镜始终都只是神的信徒,傻乎乎地将自己浸入黄泉,彻底洗去前尘记忆与身份来历,脱胎换骨后,什么都没了,唯独信仰在。
夕影若不是神,就彻底死了!
如今,他活着才是巧合。
苍舒镜真真实实地蓄意谋划,杀了他……
苍舒镜只是神的信徒,从未怜过夕影。
原来,凡人夕影从头到尾都没有被爱过,被在乎过,被保护过……
师兄以他为神的一生之污。
苍舒镜以他为神的牺牲品。
凡人夕影从来都没被爱过!
除了阿娘……
可如今的兰娘子到底只是阿娘的转世。
会喊他小影儿,搂他在怀里,拍着后背哄他的阿娘已经不在了。
悲从中来。
他还是孑然一身,茕茕孤影。
他必须恨。
哪怕他如今知道了一切,知道苍舒镜那么蠢笨,那么……那么傻。
……
故事听完了。
夕影也没打算让这个身在局中的“看客”表达点什么感想。
他不想听。
他也没真的等到天明,让苍舒镜被当作疑凶,送进牢狱。
他将他丢回了小倌馆。
他依旧高高在上地,站在那株粗壮的榕树上,俯瞰苍舒镜的遭遇。
留有余地,却又不给生路。
或许是他自己都没想好怎么处置转生而来的苍舒镜。
在这个人死的那些年,他想着:自己还没报复够,怎么就能死了呢?
又分裂出另一个自己,想着:死了好啊,好啊!他可以彻底解脱,重新开始。
他逼疯了自己。
白日里,看起来那么正常,一入夜,月光一照,他的影子挣扎扭曲,几欲成魔。
被卖出去的小倌,居然又自己回来了!
这是馆子里绝不允许的。
刘嬷嬷收了足够的价钱,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她气地一顿打,将孱弱的,药性尚未完全解开的少年揍地站不起来。
自然,那张漂亮俊俏的脸,安然无虞。
伤口都是密密实实掩藏在衣服下的。
银针入血,绵绵密密倾轧过皮肤,针孔细小,痛彻心扉,却不留痕。
他的血肉皮囊,指甲缝隙,都被银针进出过。
少年很倔,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夕影站在榕树上,缓缓依靠树干,他揪过一片叶子,眯进唇缝,缓缓吹响。
那声,只能入苍舒镜耳中,旁人听不见。
这曲是……
“兄弟”二人年满十八那一夜,夕影备下酒菜,穿着绯红衣衫,妩柔又昳魅地拨弄琵琶,为他的好“兄长”弹奏,要庆他生辰,又在勾引他。
如那夜一样。
先开始是幽咽泉流,后又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倒是配上了刘嬷嬷惩罚少年的手段。
节奏对得上,别无二致。
再后来,一声欷歔喊闹,惊慌失措,刑也停了,夕影还在反反复复吹奏那首曲子。
“什么?!”刘嬷嬷踉跄两步,指尖银针跌地,清脆响碰。
“你再说一遍!”
那小厮慌道:“罗老爷死了!死在自己府邸中,听说……”小厮脸色苍白,吓得嗓音震颤:“听说血都放干了,地板都染红了,四肢被折断,喉咙嗓子都被掐没了,还有……”
“还有什么?”刘嬷嬷脸色大变,喃喃失魂。
“他……他下面都被切了。”
风月场上除了文人骚客,也不少的矜贵名流、官宦子弟,其中的弯弯绕绕,牵连勾缠,她心底门清。
刘嬷嬷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只慌了一瞬,便立即醒悟过来。
咬牙狠狠瞪着苍舒镜:“是不是你?!你下的手?”
不愿侍弄那罗老爷,便下此毒手,只为逃脱。
可既然逃了,又为何要回此处?
刘嬷嬷脑子一转,立时悟了。
她咬牙恨道:“你不想要自己这条烂命,还要来害我?!”
是了!
苍舒镜杀了罗老爷,逃不掉的,他不去逃命,却回来忍受惩罚,就是为了害得整个馆子一起陪葬!
当真是歹毒!
刘嬷嬷恨得咬牙切齿,眼尾的熏妆挂不住,像陈旧的墙皮一样斑驳裂开,簌簌抖落。
她做了一个决定。
趁着天未亮。
夜枭哭嚎,凛风呜咽。
苍舒镜被塞进一个破布麻袋里,被两个小厮偷摸摸地趁着夜色抬去乱葬岗。
夕影跟了一路,他此刻再不复八岁那年,他不怕乱葬岗的夜了,像是赏心散步般慢悠悠地跟去。
他到的时候,那两个小厮挥着铁锹,已挖出一个极深的坑。
刘嬷嬷吩咐过:“别叫人瞧见了,行事小心,坑挖深一点,埋地严实些。”
“记住了,此人自昨日被罗老爷买走后,就没回来过,他去哪儿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夕影早有预料,她不会将苍舒镜送官。
风月场上头还有人物,官僚之间的博弈她多少能看清一点,罗老爷的死,会被什么人做文章,会让这家妓馆遭遇什么,她会面临什么,她一清二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苍舒镜是可怜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