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知道夕影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
不像他,眼连片刻都闭不上。
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闭上眼,不是夕影与沈悬衣说笑谈天,对弈饮茶,就是夕影死前对他下的诅咒。
甚至……
甚至他还梦到过夕影与沈悬衣向全天下宣布,他们要合籍成婚……
他知道很荒唐,很荒谬。
但他就是梦见了。
夕影穿着一袭鲜红烫金的婚服,与沈悬衣并肩站在神殿上,接受所有人的恭贺祝福。
他们般配极了,双手交叠相握,共饮合卺,祷告天道。
而苍舒镜呢……
他想起来了,他也在场。
他在供奉的案桌上,他是魔主,是天下苍生的隐患,他被枭首示众,脑袋摆上案桌,死了都要睁着眼,看夕影和别人欢欢喜喜地成婚。
这样的梦魇,不胜枚举。
他一阖眼,就会陷入这种恐惧中。
他不敢睡了。
“谁在外面?”
殿内传出的熟悉声,都能让苍舒镜呼吸蓦滞。
小兔妖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端着水盆走进去。
“神尊,是…是魔,那个魔呃……”
哎呀,在这里叫魔主好像不合适,但小兔妖并不知这位魔主的名讳。
夕影明了,冲小兔妖笑了下。
窗棂半开,簌簌花瓣飘落进殿,他的笑温柔明媚,也落进苍舒镜眼底。
他会对任何人笑,哪怕是一只捡来没多久的小兔子。
唯独,眼底落不进苍舒镜。
夕影没看他,一边就着热水洗手,一边道:“叫他进来吧。”
这是苍舒镜第一次踏入夕影寝殿。
他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脚步踟蹰,而后又生出莫大的喜悦,好像这一脚踏入的不止是夕影的寝殿,而是摸到了夕影微敞的心门。
只开了一道狭窄缝隙。
可即便只是那么小的缝隙,也能给他不见光的阴暗带来明亮。
就算要他将自己碾碎,化作一缕烟,一道雾,他也要跻身进入。
可当他真的迈入这间寝殿时,才知这里等着他的从来不是光,而是一把把寒刃反射的亮。
夕影的寝殿不算大,他不喜奢华,布置地却极具雅致。
窗台青瓷中的白梅花枝,苍舒镜见过。
是沈悬衣亲手为夕影摘的。
镶着精致暗纹的床帐纱幔,苍舒镜见过。
是沈悬衣从凡俗归来,亲自替夕影选的花色。
穹顶上镶嵌的,数不胜数的皎皎明珠,苍舒镜也熟悉。
夕影初入苍舒山庄时,苍舒镜随意地戴着假面,维持好兄长该有的样子,随手将那枚玉挽仙尊不要的鲛珠打发给夕影。
所有人都在说,那鲛珠很珍贵,很稀有。
兄长送给他,是看得起他,而他配不上那珠子。
当时……夕影心底很难过吧?
苍舒镜不关心他难不难过,他确实是随手打发他。
如今,原来,这样的珠子夕影要多少有多少。
点缀着当夜灯用,随手拿了扔湖里当石头玩,也不会心疼,更不会有人说他不是。
还有那张宽敞的床榻,上面还沾了几根白色兔子毛。
原本会蜷缩在他怀里的夕影,如今会搂着化作原形的小兔妖共寝。
桌面上对弈到一半,还未收起的棋盘……
是夕影与沈悬衣促膝相谈到深夜的证据。
每一样都那么刺目,那么扎眼。
但苍舒镜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说,他像是咬着一枚口枷的犬,被迫闭嘴,吠不出声。
安安静静看着夕影在小兔妖的伺候下,穿上罩袍,净手沐面。
然后,沈悬衣来了。
他望了苍舒镜一眼,眉心微蹙,倒没多说什么,只提着锦盒在夕影面前打开。
喷香的热气腾出,好几道漂亮精致的点心一一摆开。
都是夕影熟悉并喜欢的口味。
苍舒镜越看面目越阴鸷。
早知道,他该先沈悬衣一步,去弄来这些讨好夕影。
他怎么就失策了呢!
夕影全当苍舒镜不存在,一边小口嚼着糕点,一边饮过小兔妖沏好递来的茶。
又笑着拽过沈悬衣的袖子:“昨夜的棋还未下完,师兄陪我继续吧。”
沈悬衣从来不会拒绝他,欣然乐意。
夕影什么样子都好看,凝神思考时的眉眼惊艳,微垂的眼睫纤长柔顺,墨色长发偶尔滑落肩膀,缠衬着雪肤脖颈,玉手执棋时,那黑玉棋子将他衬地比玉还白。
苍舒镜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看着看着,喉结微动,心底躁郁起来。
若夕影不是什么神尊,若夕影只是他名义上的那个弟弟,他此刻已将人拢进床榻,不至日暮床摇不歇。
欲`念晃过一瞬,他又蓦地愕住。
掐着掌心,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
他对夕影的身体上了瘾,可他要的从来不止是那些事,他喜欢夕影身体的温暖,更喜欢夕影这个人。
他怎么……到现在,还在被这些亵渎的念头纠缠呢?
可……
爱和欲,从不能完全割裂开来。
爱一个人,就是时时刻刻地想要他的。
他爱他,所以想要他。
他不爱别人,所以对谁的身体都没兴趣。
这种念头,让他给自己的欲望找到蹩脚的借口理由,同时,也生出莫大的恐惧。
他多看一眼夕影,就生出欲。
那沈悬衣呢?
沈悬衣与夕影暮暮朝朝地相处,他若喜欢夕影,会不会也想……
不行!
不可以!
沈悬衣怎么能……怎么能臆欲他的人?!
苍舒镜的自我内耗陷入某种几乎疯魔的境地,他似乎完全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手指攥地咔嚓作响,面目也阴鸷起来,血色瞳仁微微上浮,露出下眼白。
被瞪着的沈悬衣一抬眼,便莫名其妙与他对视上。
夕影勾唇轻笑了下,探出玉指揭了沈悬衣一大片死棋:“师兄,你走神了,被我吃掉了。”
沈悬衣:“……”
夕影:“今日就到这儿吧,对了,师兄,我要送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