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吧,他们那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懂事,童言无忌,我不放在心上。”
琴川段氏位于四大仙门最末,而金陵苍舒家资源丰沛,仙缘最广。
因着段夫人的关系,便将几个年纪小的孩子送去苍舒山庄。
夕影初入苍舒家,第一次见到苍舒镜时,被父亲强命穿上苍舒镜的白衣,衣摆曳地,他一个不慎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便是那两个孩子嬉笑着嘲他“东施效颦”。
他当时没了作为神的记忆,一切都是空白。
又因那些春楼经历,养出了个卑怯阴郁的性子,面对那样的嘲讽,他心底难受得紧。
耿耿于怀,不得释然。
但前尘一场梦,再度醒来,忽觉没意思极了。
那算不得多大的事。
小孩子嘲讽他,也是因为他自身的卑贱,更是大人们不作为,不护他,谁都可以踩上两脚。
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有什么区别?
夕影思忖片刻,玉指轻敲膝盖,仰头看着沈悬衣:“师兄也觉得我内心阴郁,得罪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悬衣连忙道:“夕影,不要误会我,我从未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你可以小惩大戒,倒不必……”
“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夕影咧唇笑了声,眼眸微弯,被凡尘染过的眉眼带上些许迷媚,让人琢磨不清。
“觉得我变了?区区小事,我不应该将他们打发去灌愁海那种地方?”
沈悬衣:“……”
沈悬衣眉心微蹙,脸上是一种难以言喻,像是心痛,像是无奈,又像是……失望。
他的神,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他这样,夕影笑不出来了,胃里泛酸,喉咙哽得厉害。
他垂睫低声说:“师兄,你不要那样看我,我会很难过的。”
他声音小小的,不仔细听都听不清,随时都能化散于风中。
他没哭,却像是小动物伤心啜泣。
沈悬衣心里难受得厉害,他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安慰,他第一次如此逾矩地朝夕影张开双臂,将蜷在高座上,那瘦削的鲜红身影揽进怀中。
拍着夕影后背,安抚道:“师兄错了,师兄没有质疑你,师兄永远都会站在你身边。”
夕影仰头,琉璃眼珠湿润。
有那么一瞬,他恍惚看不太清沈悬衣。
极刑台上,第一道霜刃落在他眼睛上,将他双眸灼成黑黢黢的窟窿。
他瞎过。
那伤害没影响这具神躯,却永远弥留在魂灵中。
他有时候就是看不太清楚的。
夕影小声喃喃:“师兄,天黑了吗?”
沈悬衣微怔。
极仙崖上,夕阳照耀无数冰晶,折射出绚丽光晕,光彩夺目,怎么会黑呢?
沈悬衣咽了下喉,轻“嗯”了声。
“要不要回去休息?你初醒不久,又刚拿回灵脉,应该多休息的。”
夕影笑了下:“我若回去休息,那些小家伙怎么办?”
见沈悬衣不解,夕影笑道:“我明白,若我回去休息,师兄定会亲自前往灌愁海,若那些小家伙遇险,你会出手相助。”
“可灌愁海那么凶险,除了神,又有哪个凡人可以凌空俯瞰?师兄若受伤了,我会难过。”
沈悬衣顿了下:“那你……”
夕影:“我过去看看,本来想自己去,但我好像眼睛不太好了,师兄帮我引路吧。”
沈悬衣:“……”
夕影一直知道此刻天光大亮,他知道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只有将那些破碎的魂魄都收集齐全,才能好转。
但即便将如此,夕影难保不会再次沉睡。
因为,他还有永远收不回来的魂魄,例如天虞这座镇压殊命谷底几千年的仙山。
夕影不会真的故意让那些仙门弟子涉险。
弟子们赶到灌愁海时,夕影和沈悬衣已隐匿在云层里暗中观察。
灌愁海是一片死水,水黑风腥,深不见底,这里几近黑夜,云层诡谲,终年难见日照。
只有喜食死人腐肉的异兽秃鹫盘旋在岸边。
这种凶狠猛兽都不敢跃过灌愁海,更何况是人?
海中央的尸血山更是危险重重,岛山上有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只在典籍中阅览过,那里有成片的彼岸花海,生长在腐尸上。
那些弟子犹豫了会儿。
有人道:“真的要过去吗?传闻灌愁海轻羽不浮,飞鸟不过,我们这点修为真的可以过去吗?”
有人说:“要不……我们再等一会儿吧?神尊可能只是为了考验我们的胆量,只要我们来了,说不定过会儿就会遣人来叫我们回去。”
众人点头:“说的对!那我们再等会儿?”
此六人在海岸边席地而坐,时不时望几眼回去的路,偶见被风吹动的树叶,都能激动站起眺望,当作夕影唤他们回去的来使。
夕影站在云层中笑了笑。
此处光影昏暗,他看不太清,却听得明明白白。
“师兄,这些弟子最小的也快及冠了吧?胆量这般小,若让他们成为各仙门首席,乃至仙门门主,遇事就等,等不及就躲,可如何是好?”
沈悬衣脸色好不到哪儿去。
千年未问仙门事务,这一代的弟子比他想象地更不堪大用。
沈悬衣沉声道:“换一批吧。”
夕影挑眉:“换能有用?没有人天生怯懦,我比谁都清楚,怕不是长辈影响,耳濡目染,早就定性了。”
沈悬衣沉默片刻,皱眉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哦?”夕影饶有兴趣。
沈悬衣:“若要换个清明,干脆推翻重来,从世家选择弟子本就作用不大,他们早就习惯了父辈的教导,亦是其父兄的思想延续。”
夕影笑了笑:“从凡人之中找,再由我点召,传授神术,就像几千年前,你选的天虞继承人一样,但时间久了,依旧会忘初心。”
沈悬衣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