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起来吗?”
他还在挣扎,呼吸急促。
就像脱水而濒死的鱼,一双眼紧紧凝视夕影。
什么也不怕,活了数千年,唯一怕的事都和夕影有关。
“一定要知道吗?”
“一定。”夕影笃定点头。
哪怕前尘再伤,哪怕过往再痛,他从不逃避,他是祂,祂是神,若连他都拿那红尘悲痛当一回事,若连他都承受不住,他护着的这个连众神都斩断天梯勾连,都要放弃的人间还有何意义?
他从不觉得人间只有卑劣,正是充满希望和期待,他才选择留下。
他想:过往不止疼痛流淌,总该有温情吧?
所以,他坚定道:“一定要知道,我不可以逃避。”
殊命谷底,天虞仙山,人间临安,囚祟囹圄……
他一步步走来,一步步看着,他都知道了。
赃物不堪的薄纸从指尖跌落,他摇摇欲坠。
沈悬衣抱着他,抚他后颈,让他的脸埋在自己前襟。
无言。
夕影没有恸哭,没有流泪,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脸捂在师兄胸前,闷声呼吸,不说话。
良久……
他才道:“师兄,我们回极仙崖吧。”
嗓音极哑。
沈悬衣喉结微动,哽声答道:“好。”
一路上,夕影很安静,直到沈悬衣御剑,他才发现夕影浑身都颤抖起来。
小声地,小动物一般恐惧喃喃:“……别御剑。”
流淌的记忆还在不断侵蚀脑海,像灌愁海水淹没他,他溺在其中无法呼吸。
像幼时,被抛进河流中,险些溺亡。
像梦魇幻境中,他刚凫上水面,就被苍舒镜摁着肩,猛地一推,他又跌落深潭,无人救他。
御剑……
他永远学不会御剑,都是苍舒镜将他揽抱在身前,搂着他的腰,对他说:“若是怕,你可以抱着我,弟弟被兄长护着,不丢人。”
曾经甜蜜过的一切,后来都如毒霜,如鸩酒,将他淹没,浸泡伤口,疼地撕心裂肺。
他讨厌御剑。
他恨死御剑了!
但……
凡人夕影可以随意地表达厌恶与痛恨,可以展现出经历带来的阴郁面。
神祇夕影不可以。
他是祂,祂是神,不被一切喜怒嗔恨影响才对。
可他……
可他过不去啊!
红尘不过一场劫,可他过不去!
沈悬衣紧紧抱着他,温柔哄道:“好,我们不御剑,我们回家,我们走回去。”
师兄的气息和苍舒镜不一样。
苍舒镜哪怕再模仿,哪怕再假装,都不可能有师兄万分之一好。
凡尘十九载,夕影对苍舒镜初时的艳羡与爱恋,都是假的,都来自于魂魄本能对师兄的眷恋。
原来,他是那么依赖沈悬衣。
以至于,凡尘中觅到一个相像的,就错付一生。
师兄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蹭过夕影眼尾,抹过那枚小痣。
柔声道:“夕影,别哭,神不能哭的。”
是吗?
夕影缓过神,抬头望着天,才发现云层诡谲,绵绵密密的小雨倾撒人间。
天地同悲。
他咬了咬唇,止住泪,眼眶很红,但他没哭了,一滴泪都没落下。
可那绵绵小雨骤然化作瓢泼,倾泻而下。
沈悬衣以灵力化一把伞,为夕影遮雨,也遮住他眼中漫天的悲伤。
“夕影,我们回家了。”
“好。”
他陪着他一步步踏上云阶,走得极慢,从白天走到黑夜,他都陪着他。
站上极仙崖时,雨停雪霁。
夕影面无表情地站在极仙崖端,俯瞰连绵云海。
云海中还酝酿着湿润。
他忽然对沈悬衣说:“师兄,红尘不过一场劫,可我过不去。”
神音缠绵进云海,回荡群山。
祂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偏要他们还来。”
沈悬衣愕然。
他自然知道夕影受的苦,自然也想帮夕影做些什么,哪怕是报仇,结恨,这样于修行无益,极易产生心魔的事,他也义无反顾。
他可以毁了自己,但不能毁了夕影。
沈悬衣默了很久,头一次违逆夕影的意思。
“我去做,那些事……我去做,你别脏了手。”
神合该站在云端,无悲无喜地俯瞰苍生。
祂的手怎么能弄脏呢?
他怎么可以为那些红尘腌臜毁了神性呢?
不可以……
不可以的!
沈悬衣急促道:“我帮你,临安、魔域、苍舒山庄……哪怕是天虞,我都可以……”
他还没说可以怎么样,便被夕影打断。
“师兄误会我了。”
夕影回眸看着他,连绵雪山衬他白衣猎猎,神性斐然,昳丽面容上只含着矜冷的笑意,琉璃眸冷淡无波。
他勾着唇浅笑道:“师兄听错了,我是说,神降元年,我醒了,是不是该像千年前一样,新召来一批弟子,让这人间换一换清明。”
沈悬衣微怔,紧皱的眉松开。
不知怎的,他松了口气。
夕影的“过不去,偏要他们还来”是这个意思?
红尘一遭,劫难缠身,并未污染夕影的心,他依旧拥有那颗冰清琉璃心,不会生恨,不会怨怒。
他是神啊。
神怎么能和人一样,拥有那些肮脏的阴郁念头呢?
他不能被拉下凡尘。
他合该高高在上。
你就矗那云端,其他的师兄来就好。
夕影这一遭红尘,看透了仙门内里的腐烂,他想培育出一批新秀,替代原本的存在。
这是神的救赎,是神的悲悯。
就算夕影不提,沈悬衣也会这么做。
“好。”沈悬衣说:“我去办。”
“嗯,麻烦师兄了。”
沈悬衣顿了下,压下心底的梗涩:“你与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转身离去,极仙崖上只余茕茕孑影,独立峰巅。
四季如春的极仙崖上半分春色也没了,只余满目苍雪,只剩凛风呼啸。
脸被风吹得冰凉,心口却烫地厉害。
喉咙微热,夕影咽不下去,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