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邈是一个江西人,江西人惯会读书和做生意。
他明白神话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谶言,而谶言往往都是天家为了巩固统治散播的愚弄百姓的言论。祁王的故事便是这样一个谶言,以无害的面孔编织进汪邈的话本《逆水缘》当中,借着汪邈的名气在慧宝斋大卖,在京中贵妇之间传看,甚至通过说书人在京师各大茶馆酒肆散播。
虽然祁王借了他一点人气,可汪邈却看准这是个搭上祁王向上爬的捷径。
汪邈也曾年少中举,壮志凌云,然而两次春闱落第,他已经在京师虚耗八年之久。京城居大不易,盘缠早就消耗殆尽,又不好意思向家中索要,只得住在江西南昌县馆,写点话本度日。还算老天照应,虽然他的八股文章没得到考官欣赏,可他的话本却风靡京师,连宫里人都想办法把话本偷渡到宫里解闷。
那抹一闪而过的自怨自艾很快就被新一轮的自信满满取替。汪邈心想,古时候文士养望,等着权贵闻风来访,愿者上钩,如今他算不算养望成功,钓到祁王这条大鱼?
祁王把构想的故事大概讲给汪邈听,汪邈满应满许,留在王府数日废寝忘食,笔耕不辍,三天后便将终稿递到祁王的书桌上。
殷承钰翻看一遍,汪邈的文字功底的确不可小觑,天英星,天狼星与武曲星的故事完美地融入《逆水缘》的蟠桃会之中,比她构想的更为灵活多变,更为引人入胜,但祁王喜怒不形于色,淡淡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求的,说出来听听。”
“学生听说殿下的师长。”汪邈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祁王的神色,祁王不咸不淡地喝着茶水,仿佛丝毫不在乎邸报上那封让她颜面尽失的告罪书,汪邈鼓足勇气继续说道,“听说那人是曾任江西、河南、山西数地巡抚的燕抚顺,学生斗胆敢请一见。”
殷承钰品着上好的黄山毛峰,侧眼打量着汪邈那激动的小眼神,慢腾腾地重复道:“燕抚顺?他的称号还不少。”
说起燕晟,殷承钰觉得晾了他整整一周,也算够份了,是到时候去看看燕晟到底反思到什么程度了。
“来人,备肩舆,本王去看先生。”殷承钰高声命令道,转头对汪邈说道,“尔等随驾。”
汪邈求来祁王的恩典,千恩万谢地跟在后面。
这边殷承钰刚动身,那边就有小童去通报。燕晟闲来无事,正与郑卓手谈两局。
自从祁王受伤后无聊,便教郑卓对弈,以棋局为阵,讲解兵法。郑卓也算一点便通,短短半个月,也下的有模有样。后来郑卓去接燕修入王府,随后便被祁王派到燕晟身边伺候,郑卓也是有心人,赢得燕晟的欢心,偶尔对弈几盘,算作偷师。
听到小童来报,郑卓紧张地站起身来,生怕被人瞧见他不顾尊卑。
燕晟也匆忙起身,到房外迎祁王,服服帖帖地俯身下拜。
燕晟今日身着一件墨绿色的丝质儒袍,宽大的袍袖上绣着精巧的竹叶暗纹,随着夏风摇摆,一阵清幽的香气便从袖口飘出,沁人心脾。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燕晟穿上王府内制的华服,配上祁王精心配制的熏香,与往日不修边幅的模样相去甚远,冲突那日心底不合时宜的柔软又占了上风,压抑多日的喜欢再次破土而出。
殷承钰不经意间嘴角带笑,扬声问道:“先生最近可好?”
“臣无碍,多谢殿下挂念。”燕晟答道,“敢问殿下伤势恢复如何?”
“小王尚可。”
两人一问一答,气氛和谐,殷承钰下了肩舆,被郑卓一路扶进门去。殷承钰进门的时候正瞧见仆从收棋盘,挑眉问道:“先生善弈?”
燕晟谦虚道:“不敢,只是闲来无事,手谈两局罢了。”
殷承钰笑道:“那重新摆上,小王陪先生手谈两局。”
小仆不敢忤逆祁王,便将棋子重新摆好,祁王被人搀扶着坐在郑卓刚起身的位置,也就继续郑卓先前的局面。
祁王打量一番,只见原来的棋局看似白子围吃黑子,占尽先机,实则,然而过于关注小节,却未发现黑子诱敌深入,试图将白子一网打尽。
棋语如人语。
白子年轻冒进,过分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黑子老道迂回,知道有舍才有得,看中全局的胜负。
祁王扫了郑卓一眼,似笑非笑地对燕晟打趣道:“先生这是欺负小王身边人过于年少呀。”
祁王为自己出头,郑卓受宠若惊地在一旁执扇,燕晟应和道:“不敢不敢。殿下慧眼识人才,身边人年少聪颖,晟不过年齿徒增而已。”
殷承钰哼笑了一声,算是认了燕晟的夸赞,取了一颗白子啪地一声落入棋盘,直击黑子三寸,破开黑子的围堵,闯出一条生路。
燕晟瞳孔微微一缩,正视祁王这个对手,可祁王得意一笑,摊手道:“先生,请。”
那挑衅的轻狂让燕晟冷却多年的好胜心骤起,棋逢对手的欣喜冲淡了燕晟面对祁王的拘谨。
两人全心投入棋局之中,白子颓势逆转,黑白两子势均力敌地胶着起来。两人越下越是慎重,仿佛踩着钢丝般你来我往,稍有不慎,便可能败落。
半炷香后,祁王指尖不稳,棋子吧嗒一声落入棋娄。
燕晟大惊,抬头一看,祁王额头汗珠滚满,双眼紧闭,手臂微微抽搐。
原来祁王手臂本就没好利索,举棋不定更是徒增负累,可少年胜负心如此强,说什么也不肯认输,只死命撑着,直到撑不住。
燕晟对难得的棋友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可没想到祁王手臂再次受伤,惊的连忙唤人,被祁王忍痛喝道:“谁都不许动,谁敢跟安太医告状,小王第一个罚他月钱!”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