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走廊下静坐的阴阳师白衣如雪,目光沉稳地注视茶梗漂浮,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随之安稳下来。
和宿傩一道来的晴明上前躬身作揖,喊了一声“老师”。
那就是阴阳寮首,和菅原道真并称京都两大术师的贺茂忠行。
抬眸颔首间都是贵族之间的典雅与随性,贺茂忠行轻轻点头,回应晴明的话,他又看向宿傩,审视这个被同僚带回来的孩子。
就表面上来看,十岁左右,比晴明小一点。整个人意外地打理得还不错,头发衣服都十分整洁,应该和他那个不着调的好友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周身残留的咒术气息很少,这个年纪能熟练掌控咒力,恐怕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
除此之外……贺茂忠行观察好一会儿,才确认是真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层结界拦住四面八方全部的试探和危险,这个才是这个孩子身上唯一和他那个不着调好友的相关之处。
贺茂忠行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道真是不是给过你什么?”
指向性很强的句式,宿傩当然知道这是在问他。
小孩下意识想到了衣服下那个被藏在里面贴身携带的那个御守。
晚上睡觉的时候宿傩拿出来看过,上好的丝绸布料,歪歪斜斜地绣着假名文字‘すくな’,怪丑的。
宿傩:“是又怎么样?”
“我很惊讶,孩子。”贺茂忠行轻轻摇摇头,他莞尔道:“你身上的结界是仅限于你个人的守护,其精细程度恐怕只有天元大人才能比及。”
贺茂忠行肯定道:“除非你自己把它拿掉,否则很难伤到你……”
他叹息一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看着茶梗摇摇晃晃,缓缓落进杯底,水面再无一丝涟漪。
贺茂忠行重新起了个话题:“晴明,道真呢?”
“进京后菅原大人被京都御所传唤去了,还有保宪师兄。”小阴阳师有板有眼地复述那个咒术师的话:“菅原大人要我提前带宿傩来见见老师,说是、说是来拜一下山头?”
晴明也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总之他只负责带话。
贺茂忠行凝噎:“亏他还是文章博士出身,上哪学这么匪气的浑话。”
阴阳寮首清了清嗓子,简短地自我介绍:“我是阴阳寮首贺茂忠行,也是菅原道真的好友,如果你平常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过来找我。”
“宿傩,菅原道真的学生。”
阴阳师和男孩的红眸对视。
这孩子不仅不怯场,面对比自己更强的术师也毫不畏惧,简直就是几十年前刚入术师一行菅原道真的翻版。
贺茂忠行恍然,他放下茶杯,骤然起身。
“在道真回来之前,晴明你带宿傩在阴阳寮转转,我有事离开一会。”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后直径走向自己的办公处。
贺茂忠行想,他应该占卜一下这个孩子的未来。
他还没有亲眼看见好友对宿傩的珍视,但保宪的信里清楚明白地写着菅原道真对宿傩的维护,不信的人也信了七成。
贺茂忠行不信菅原道真不明白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一个软肋会带来什么样程度的麻烦。
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几年前革新力压守旧一头的时候,随着敦仁皇太子渐渐长大,藤原的野心也随之渐长,宇多陛下恐怕要坚持不下自己曾经畅所欲言的兴国之道了。
这样的局势菅原道真要是想护着宿傩平安长大成为咒术师……
很难。
贺茂忠行揉了揉额角,依次摊开占卜用具。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藤原对宿傩动手触怒菅原道真,毕竟那可是能为了公家安危屠杀土蜘蛛蛮族的家伙,保不齐会为了他所重视的宿傩做出点什么。
房屋的影子一寸一寸西斜,夜幕悄然降临。
宵禁开始前除了巡逻的武士和术师之外朱雀大街上一片安静,阴阳寮里的职员陆陆续续离开,除了留守的术师,就是今天夜值的贺茂忠行。
“笃、笃。”
向外的窗户突然传来敲响,贺茂忠行把笔放下,遣了个式神去开窗户。
据他了解,这个时间敲窗的人十有八.九是菅原道真。
“夜安,大阴阳师~”
轻浮的语调随着咒术师一起从窗外翻进来,长泽时礼官服乱糟糟头发也乱糟糟,脚上倒是没有多少灰尘,一看就知道是从屋顶上抄近路回来的。
贺茂忠行习以为常地让式神关窗。
长泽时礼抄起贺茂忠行的茶杯吨吨吨就喝,喝完一放杯子,问:“宿傩呢?”
“在晴明那儿。”贺茂忠行重新执笔,顺道一问:“陛下和你说什么了去这么久?”
“没什么,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参议年轻人唠嗑了一会儿。”长泽时礼顾左右而言他,在房间里左顾右盼,试图顺点什么带走。
贺茂忠行手一收,不小心在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墨迹。
二十多岁的参议只有一个。
上一任摄政关白藤原基经的儿子,藤原时平。
贺茂忠行没好气道:“你真的不担心一下你的仕途吗菅原道真?”
“已经不重要啦,忠行。”
长泽时礼卷走桌上的点心,拉开纸门,头也不回:“陛下对我说,敦仁太子已经快到可以继位的年纪了。”
闻言,阴阳师手里的笔惊掉在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墨迹,正好盖住他记录下来的占卜结果:
「道真于清凉殿引落雷,身死。」*
…
寻着咒力在阴阳寮转了小半圈,最后还是在自己的办公处找到了两个未成年小孩。
“你们在干什么呢?”
一进门就看见两小孩趴在案桌前聚精会神地讨论着什么,长泽时礼也不嫌自己年纪大凑上去:“也带我一个!”
红发成年人搬开碍手的东西,有学有样地趴在俩小孩对面。
先是宿傩开口:“我们找到了你的随记,晴明在读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