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死老头子,我说不看不看回家去,你非要来凑热闹,这下好了,看个热闹把命搭进去了!你就这么死了,却要我怎么活啊!”
荆钗布衣,头发发白的老妇人趴在自家老头子的尸体旁痛哭流涕,来询问名字的禁军问了她好几声,她也不搭理,一个劲儿的哭着:“你何苦要推开我,就让我和你一起被砸死了才好。我都依靠了你一辈子,日后我一个人活下来做什么……”
拿着名薄狼毫登记的年轻禁军有些不耐烦:“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你丈夫又叫什么?”
那老妇人还是嚎,嚎得没了耐心的禁军直想踢她一脚。薛浅浅走过来,看了一下情况,对那禁军道:“大哥,你先去登记其他人吧,我来劝劝这位大娘。”
禁军小哥虽然不一定认得薛浅浅,可也能从服饰上辨出她是贵人,贵人是不能得罪的,所以他点头哈腰的走了,走出几步还听到他啐了一声:“哭个什么哭,这么冷的天不早早收尸回家,要在这大街上住下不成!”
薛浅浅皱了皱眉头,看向那大娘。大娘丝毫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怎么看她,哭得十分投入。
大娘的眼泪滴滴落在她丈夫的胸膛上,把浅色的布衣打湿成深色,布满泪渍的那块胸膛凹陷了下去,里头血迹斑斑。
薛浅浅看了一眼老大爷溢出鲜血的口鼻,想到大娘方才哭喊中道出大爷是为了救大娘被砸死,不禁有些戚然。
薛浅浅在大娘身边蹲下,发现大娘腿上也有伤,正往外冒着血。大娘不管不顾的,好像世上只剩下了伤心这件事了。
薛浅浅叹息:“如果我用命救一个人,他却不珍惜自己,我一定很后悔。”
大娘的哭声顿了顿,抬起泪花的眼瞪她:“你说什么?”
薛浅浅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大娘流着泪反驳:“我家老头子才不会后悔,他这辈子待我最好,为我死了也没一句怨言的。”
薛浅浅道:“可你马上就要因失血过多死了。你死了去到黄泉和他相见,他看到你这么快就下来,他不会生气嘛?”
大娘愣了下,脸色黯然无光,她低声喃喃:“气就气,大不了骂我一遭,只要我们还在一处就是好的。”
“可是……”
“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我若死了,他肯定后脚就要跟的。现在他死了,我怎么还能活着,那不是负心薄情吗?”
大娘口水恨不得喷薛浅浅一脸,激动说完后又趴下了,看起来真有就在这里任血流尽,哭死殉情的念头。
薛浅浅叹道:“好好活着,怎么就是负心薄情了?你活着,他就也还活着,你死了,他就真成这世间的一抹灰了。”
大娘哭得不能自已,翻出一边脸哽咽:“这是什么傻话,死了就死了,怎么还能我活着他也活着呢?”
“你记着他,记着和他的回忆,记着和他走过的这一生,他在这世上因为有你记着,所以不算消失啊。”
薛浅浅轻声说道,她招手叫来一个小医官,让他拿过来一个药箱。
打开药箱,薛浅浅看着大娘,话锋一转道:“大娘,如果你真想殉情,不如在死前把你们的故事告诉我,我替你记着,领了赔偿金,年年去给你们扫墓。”
大娘瞪大了眼:“你谁啊你,凭什么帮我领钱?”
“你这样死了,那钱也是浪费,与其充公,不如给我这样的好心人。我替你们收尸,找个好风水的地儿把你们合葬在一处,总比死在这街上,随便被人丢了喂野狗好吧。”
薛浅浅拿出纱布和金创药,说到这儿笑了笑:“倒也成就了别人常说的,生同衾,死同穴。”
大娘抹了把泪,半信半疑:“你真会替我和老头子收尸。”
“嗯。”薛浅浅点头:“或者您和大爷有无儿女亲人?我替您通知一声也可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俩这一生,就只有彼此。”大娘说着,眼泪又哗啦啦下来,她又扑下去嚎:“你这丫头,我哭我的,你何苦来打断我!”
“大娘,死是易事,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您也死了,你们两个人的尸首要怎么办呢?我说要给您收尸,您就真的轻易信了?若我拿了银子,转头拿张席子把你们一裹,丢到乱葬岗去呢?”
“您也看到了,人心本凉薄,您真的要把大爷的后事随意交托嘛?大爷为您而死,若死后无归处,您也忍心嘛?”
薛浅浅循循善诱:“大娘,您想清楚,您和大爷相伴一生,真的要在此处如此草率的,作为你们这一生的终点嘛?”
大娘的哭声小了下去。
薛浅浅拉了一把她的脚,见她没有挣扎,心下微松,拿了剪刀剪开她的裤角,替她包扎。
薛浅浅前世陪楚则寻去凉州,那是个大战没有,小乱不停的地方。她待了三年,也去过军营,学过最基本的包扎用药。
刚才人荒马乱,医官人手不够,她从中帮忙了不少,动作也从许久没做的生疏变成了熟练。
大娘缓缓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她抬起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抚上丈夫冰冷的脸。
她的丈夫留着一小撮花白胡须,相貌周正,眉眼平和,一看就知生前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你不知道。”大娘缓缓开口:“那墙啊,那么厚重,塌下来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的就把我推出去了。他啊,这一辈子都是这样,护着我,总是以我为先。他也不想想,我这一辈子都依他而活,没了他,怎么办哟……”
有泪珠滴在手背,薛浅浅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听哭了,她尽量使自己声音平静,对大娘道:“他一定倾心待您,才能做到如此。大娘,您是个幸运的人。”
大娘看着自己丈夫,缓缓绽开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