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不入昭陵。”
布木布泰遗留之际, 强撑着虚弱病体对孙儿交代,
“远去颇为耗费金银人力,劳民伤财, 何况太宗山陵奉安已久, 不必为哀家轻动。”
“哀家那些年终究是薄待了你阿玛, 为人之母, 心中有憾,随意于孝陵之侧将哀家安葬即可,好让哀家去后仍能望见你们父子,切记……”
自幼疼爱他的祖母临终之言,康熙不得不遵,然而生母皇太后却不与帝合陵而葬,终究不合礼数。
康熙帝左右为难, 始终不得其法, 安葬孝庄文皇后之事便一再拖延下去,至雍正三年,才终于起建陵园, 葬入地宫。
“这一世世事纷乱恍然如梦,我从来不曾想到自己竟会成为大清后宫最尊贵的女人,科尔沁的预言会应征在我身上。”
十二岁嫁进盛京, 今年七十五岁,六十三载, 从稚龄懵懂的少女到辅佐三代帝王的太皇太后, 布木布泰的一生走马灯般从眼前流转。
昔年青丝已成霜雪,红粉佳人容颜不再, 布木布泰已经为了爱新觉罗家三代帝王奉献出了整整一生。
如果说还有遗憾, 唯一的遗憾便是对自己的儿子。
福临以幼龄登基, 前有朝堂之上虎视眈眈正值盛年的兄长叔伯,后有初入关后的百废待兴之国,实在艰难。
这个孩子从幼时起便承载着她同科尔沁部的期望与荣光,实在是背负的太多了。
最后他们母子之间关系僵硬,几乎无话可说,终究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她怎能心中不痛。
那些沉重的记忆一点点的从脑海之中回溯,布木布泰眼中晶莹,回想自己的一生,竟觉得还是当年在盛京汗宫时最快活。
那时宫中有姐姐,有年幼的福临,布木布泰什么也不需做,什么也不需想,她难得像是回到了少女时期的悠闲快乐。
虽然她在四妃中地位最低,可是姑姑是后宫中身份最为贵重的国君大福晋,亲姐姐是最受宠的宸妃,一人便能独占大汗的恩宠,叫后宫所有的女人们艳羡不已。
科尔沁三人在宫中相互照应,简直无往不利。
不需揣摩圣意,不需献媚争宠,布木布泰在姑姑和姐姐的庇护下得了安稳,还偶尔能得到大汗垂怜,甚至得了个小阿哥。
圣心偏爱,科尔沁既有荣耀,又有阿哥,更是屡被封赏,布木布泰时常会想,若能这样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可惜,
或许是长生天也觉得不能让人过得这样顺遂,一出生就被视为太子的八阿哥离开了,姐姐离开了,大汗的心似乎也跟着去了。
自己同福临在茫然中被稀里糊涂的推上那个位子,跌跌撞撞的带着大清向前走去,转眼就是几十年。
“其实还是稍微有些羡慕的。”
布木布泰想,我羡慕海兰珠姐姐。
怎么能不羡慕呢?
那样热烈赤诚,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的爱,在权力博弈中难得的真情真意,在后宫之中,宠爱并不鲜见,但独宠分外难得。
后来同姑姑说起,才知道原来我们都羡慕姐姐,因为她虽然少了相伴的许多岁月,但是她有大汗全心全意的爱。
皇太极英明神武,是科尔沁追随的君主,是他们认定的天下之主,也是后宫中所有的女人满心满眼倾慕的对象。
可这样一个人,玩弄权术,翻云覆雨,明明是最独断冷情不过,却也会在姐姐面前露出柔情的一面,怎能不让人动容呢。
他赐下昭然爱意的关雎宫,会在七夕和姐姐一同出宫游玩,一同笑看牵牛织女……他也会在姐姐去后形销骨立,几乎不能独活。
“所以后来他们问我,昭陵已立,先逝的敏惠恭和元妃当归何处,我让他们重开地宫,将姐姐与先帝同葬了。”
先帝生时深爱姐姐,忽而无疾暴崩,实在匆忙,没留下半句遗命,但我相信,若先帝只能留下一句遗言,也必定是要和姐姐生死同衾。
无可奈何的生死已经叫他们分离了许多年,大汗和姐姐都该等急了,早该让他们再见了。
先帝的深情至死不渝,所以即便再重来一世,我仍旧不会同姐姐争,只不过我也不愿再入宫了。
布木布泰在闭上眼睛之前想:
下一世,我也要找到我自己的一心一意,情有独钟。
“朕这一生有过许多女人,但真正爱的那一个,却偏偏没能相守到老。”
说是遗憾并不完全贴切,后来我甚至恨她,恨她倒不如一开始便不要出现,也好过离开时让我痛不欲生。
他们时常说朕冷血无情,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可以手足相残,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卑劣地利用女人。
她们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也是寂寥深宫中的红粉枯骨,为巩固朕的皇位各有贡献,朕半点也不愧疚,可她不一样。
她同样怀揣着政治目的而来,朕也同样需要她带来的政治利益,各取所需,其实很公平。
可是不意料想,我竟会动心。
科尔沁需要一位小皇子,可哲哲与布木布泰嫁入盛京多年,各自生下了三个女儿,却迟迟没有一个让我们的联盟能得到巩固的阿哥。
朕其实并不在乎,没有科尔沁,还有其他的蒙古部落、满清大族,朕不缺儿子,但科尔沁在乎。
于是科尔沁送来了她。
向来美人易得,真心难求,我自己从不付出真心,所以也并不想着要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她是由科尔沁的吴克善送嫁来盛京的,在那之前,朕已同她见过一面。
这样说比较委婉,其实就是相看,科尔沁美女如云,却未必个个都能合朕的心意,只有朕喜欢,她才能入宫来。
当然,朕喜欢她。
喜欢这种东西很奇怪,数年相伴的夫妻之间也未必曾有过一瞬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