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盛会彻夜不歇, 这些部落的台吉们兴致之下又大多喝醉了酒,酒酣梦沉,直到晌午, 部落里才渐渐的多了些人声。
哲哲醒得不算早, 身边早已没了人影,皇太极克谨自持,不管前一日多晚才休息, 只要不是极恶劣的天气,第二日天明后便起身练武了。
她的视线落到旁边衣架底下堆着的衣裳上面,皇太极昨日穿的黑衣皱皱巴巴的团在那里。
以为是无意间掉落的,哲哲伸手拿起那件衣裳。
有些意外, 这不是昨日宴会上那件, 想来是觉得沾了酒气不舒服,又换了新的。
哲哲手上一顿,
只是, 袍脚处沾着几根草叶,衣襟之上也有一些泥土的痕迹,倒像是被露水和泥土弄脏了新换的衣裳。
昨日自己睡下之后,贝勒爷又出去了吗?
这是去了哪里才弄了这一身的泥土和露水?
“格格醒了吗?”
帐篷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是苏日娜领着两个部落里的女奴过来伺候她穿衣洗漱了。
哲哲微笑着应声叫她们进来, 将手中的衣裳重新丢回地上,
“我自己洗漱就好,你们去把贝勒爷昨日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了。”
明廷内部对山海关处的驻防起了争执, 高第打算放弃关外二城,袁崇焕坚决主张固守宁远, 两方争执不下, 如今正是混乱的时候, 也是他们的机会。
盛京已经集结了军队,天命汗正在谋划着宁远一战,所以皇太极在科尔沁不能待太久。
会盟结束后他先一步离开科尔沁,相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如他所料,离开前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姑娘。
即便这几个夜晚他都不由自主的再次来到那片萤火飞舞的草甸,也再没有见到那个追逐萤火的身影。
皇太极此时清醒而克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又是能和他讨论汉学的红颜,他从不否认自己动心,但也没想过未来,所以不曾深究她的名字。
风雪中惊鸿一瞥,夏夜萤火扰动人心,他怀着复杂的情绪待她,那场萤火是为当年道谢的礼物,也是他动心的佐证。
但他不该被任何人牵动心弦,要永远冷静果断的去追逐那最高的权力顶点,不被任何感情牵绊脚步。
额娘被夹在父汗和生养她的部落中间陷入两难,临终前也没能等到父汗去她病榻前看上一眼,何其可悲。
本就是一场冰冷的政治交易,早知如此,何必在婚姻里投注真心呢?
皇太极早就知道,爱情,是负累。
纵然他有些春心萌动,但已经娶了科尔沁部的哲哲,满蒙联盟稳固,他也取得了想要的支持,日后再纳福晋,也该是其他部落的贵女。
今夕月明星朗的夏夜,萤火间美丽的少女,就让这份短暂的心动永远留在这里吧,他会永远记得,但不会再回头追寻。
宁远之战年后爆发,袁崇焕据守不退,大金损失惨重,努尔哈赤战败于明朝小将,自觉英雄迟暮,心中郁愤不平,那几个月盛京的气氛都颇为沉闷。
天命十一年八月,天命汗旧伤复发骤然崩逝,四大贝勒为了汗位继承争执不下,最终皇太极在代善的支持下坐稳了汗位。
四大贝勒天命元年始设,四人按月轮值,十年下来已成定制,诸王权力很大,皇太极虽然继位为汗,但仍须和三位兄长一起共议朝政,四大贝勒同坐临朝。
等到诸事落定,皇太极天聪元年冬再次前往科尔沁参与会盟,距离当年,转眼间又已经是两年过去了。
哲哲在盛京照顾新生的小格格没有同来,皇太极带着多尔衮兄弟到访,被时任部落台吉的寨桑领着一众贵族出迎三十里,亲迎回科尔沁驻地。
欢迎仪式很隆重,亲自驾临的汗王和丰厚的赏赐更是足以显示大金对科尔沁的重视。
寨桑面对着皇太极的和善都有些诚惶诚恐起来,虽然科尔沁部押对了宝,但一日没有生下黄金血脉的阿哥,他们便一日没办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大金的庇佑。
接风宴上没见到她,皇太极其实并不算太吃惊,只是故地重游,难免会勾起些曾被深深压抑的绮思。
他本以为自己会慢慢遗忘,但还是没那么洒脱。
那年离开科尔沁后他开始频繁的做一个梦,梦见风雪荒原上那看不真切的身影,梦见那双明亮的眼睛,梦见夏夜追逐萤火的女孩。
时日久长,几成执念。
分明他们只有两面之缘,却好像前世就见过,缱绻温柔的相伴过后,有着痛彻心扉的离别。
他自觉卑劣,竟敢肖想月下的精灵,竟敢肖想他们宿命缠绕一生。
其实以皇太极今时今日的权力地位,想从科尔沁再纳一位福晋根本不算难事,没人能置喙他的决定。
自他承位始,科尔沁便屡屡来信,多次透露出想再送一位贵女入盛京的意思,他知道为什么,科尔沁的女人没有生下与他血脉相连的阿哥,联盟终究不稳,科尔沁永远不能高枕无忧。
可他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一别两年,她应该已为人妇了吧?
如果……
罢了,没有如果,满蒙的女孩们最迟也会在十六岁前嫁人,当年他没有下定决心,他们早就错过了。
月下惊鸿影,似是故人来。
皇太极没想到他们还能再遇见,席散后他无意间又走到当年相遇的地方,不意料想,月下精灵再度露出清丽的幻影。
是了,今日席间贵族齐至,她又有机会溜出帐篷了。
她好像比两年前更高了一点,仍旧是苍白瘦弱的,这个季节没有萤火虫,她只是仰着头看天上闪烁的星子。
皇太极屏住呼吸,在心中感谢长生天垂怜。
今日仍是一轮圆月亮,月色雪色相映,四野一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