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净空揩去眼泪,捧起她侧脸,冯玉贞不得不红着眼睛抬头和对方对视。
“几个皮孩子闹腾。”
冯玉贞鼻尖发红,嗓音闷闷。
有什么好说的呢?无非就是她被几个顽童作弄而已,一望便知,拆开说也只是徒显狼狈。
他的手心温热,但并不细腻,指腹和掌心都覆着茧,缓缓摩挲过那两道伤口,疼痛之上便滋生犹如蝴蝶点过的痒,她止不住眨了眨眼,又垂下两滴泪。
崔净空瞥一眼寡嫂的腿:“站的起来吗?”
她点点头,腿脚没有大碍,只是他们人多势众,拦着不让走,非要戏弄,朝她扔石头,一两块流石猛掷到脸上,这才一下眼前发黑,仰倒在地上。
走回家,等崔净空将烛光举到面前,方才隐匿在昏昏天色下的细节便暴露的清清楚楚。
冯玉贞坐在床边,抿着嘴唇,除开那两道血痕,眼周旁占着几处淤青,遑论那些隐没于衣领、袖口下,他不得见的青肿。
四周静悄悄的,泪痕干涸在脸颊上,带来一种紧绷的痛感。
目光滞留在黑漆漆的地上,她不知道要跟小叔子说些什么,正犹豫,却见那双属于小叔子的蓝面布靴忽然挪开步子,走出了她的视线。
大抵是觉得窝囊——连几个小孩都镇不住,哪儿还有什么好话再和她讲呢?
不想管当然也不能苛责人家,不算亲近的兄长死了,剩下的寡嫂不过是个非要扒着他的累赘包袱罢了。
像崔净空这样的贵人,合该将心思花在读书和官场上,凭借这几日微薄的情分,他愿意出手替她解围,已经胜过了其他人。
这样也好,不必大费周章同他解释了。
冯玉贞闭目依偎在床柱上,说不清到底是松一口气还是难过,自厌的潮水将她卷入漩涡,一头沉沦下去。
直到温热的帕子按上皮肤,她睁开眼,才瞧见崔净空不仅去而复返,还端来一盆热水,给她蘸着擦拭。
冯玉贞愣怔地任由对方给她擦了两下,赶忙截住:“我自己来就好。”
崔净空没有坚持,递给她,开口却打了她一个始料未及:“嫂嫂为何等到天黑才去河边浣衣?”
之前——两个人三月初刚来村西,那时候冯玉贞还是多习惯端着篮午后去,亮堂堂的看得清,洗得也快。
太阳落山之后河滩暗流涌动,加之光线昏暗,一个不慎容易栽进河里去。况且昨晚上冯玉贞便随口说过,自己是在傍晚河边浣衣时碰见钱婶子的,可见有些日子这样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不得不作出改变?
直指关键的敏锐令她无可遁形,冯玉贞垂下手臂,把手帕捏成一团,仓皇应付道:“只是觉得太阳晒了一天,那时候水比较暖和。”
“倘若水温真的舒服,那手怎么……”
浸泡之后冻红的手背和指节无一不在背叛自己,她连忙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地把手缩进袖子里。
崔净空仍在陈述事实:“因为之前白日便撞见过他们,无法,只得退让一步,挪到晚上洗,可今天却仍没有避过。”
猜的分毫不错,冯玉贞低声辩白:“这没什么的,小孩子不懂事,只被说两句丢两个石子,掉不了几块肉。”
“真的没什么吗?”
但青年不肯罢休,言语堪称刻薄,直白道出本质:“你怕他们?”
“……”
“因为怕,所以不敢还回去;因为怕,所以只好天黑去。”
这种咄咄逼人的架势无疑把冯玉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抢走了,她几乎相当于灵魂赤身站在她面前。
冯玉贞手一撒,把握在手里的帕子扔到地上,眼圈都被噎红了一圈。
“对,我就是怕!”
一直以来都怯懦不堪的女人红着的双眼好像迸发出火星:“不光他们,我谁都不敢惹!”
“你不知道,你怎么能懂我!”只强硬那么一会,冯玉贞看着他没什么神情的脸,蓦地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伸手捂住脸,脊背很悲哀的弯下去,压抑地哭出声:“不会有人了,不会再有人了,泽哥儿去了之后,我再没有谁可以依靠了!”
“从没人在意我,”她哽咽着,“爹娘不为我做主,弟弟只知道加倍欺负我,老宅更……”
后面的话她却噎在嗓子里,没有吐露出来。崔净空想,难不成老宅和她也有什么渊源吗?
冯玉贞养成如此软弱好欺的性情,总归并非是自愿的。有谁不知道这世道里还是蛮横的人活得更自得一些呢?
她幼时便由于跛脚遭欺凌,那时候还知道还手反抗,一瘸一拐走回去,娘却厌烦丢给一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数落,让她自己争点气,没本事便莫要招惹别人。
年幼的贞娘就呆呆地被扔在原地,瘦小的女孩拖着跛脚,连爬上床都费劲,夜里捂着伤口自愈,眼泪全流进枕头里,淌进酸涩的心口。
她被这样教导长大,从没放肆过什么,哪怕呼吸声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扰人清闲。
即使卑微如斯,命运也没有放过她。
概因从未接收到过爱意,哪怕尊重都稀少,或许崔泽曾让她拥有过,但转瞬即逝,可时隔太长了,时光无情冲刷下,她甚至记不清崔泽的模样了。
冯玉贞这两辈子算起来不过几十年的人生,实在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前半生酿成苦酒,后半生强迫自己灌下去,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兀自淹没在苦痛里无法自拔,顿然感到床边一沉,温热的吐息洒在她面上。
泪眼朦胧抬眼,却猝不及防正对上崔净空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他屈身两手撑在她身旁两侧的床面上。从旁边看,宛如把人牢牢全在圈在怀里。
“求嫂嫂原谅,怪我言语冒犯,”崔净空的眼睛如同两颗钉子要锥进她心里似的:“我只是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