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有女,单名昭,小字随月。
在这江南小镇,林氏也算有些声望的大族,又远离京城浮华,颇有些躲进小楼,自成一统的意味,生活就这么平平稳稳,一年年地过。
林昭是续弦孙氏所出,上头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虽不一母同胞,倒也相安无事。但她与他们并不亲近,因她年纪太小,从她记事起,兄姐们都已成家,各自顾着自己家里。是以林昭自小,身边连一个年纪相仿又同辈的玩伴也没有。
她却并不孤单。
没有人知道,林昭从五岁起就一直地做着一个梦,梦里,她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出生,隔着薄薄的眼皮,那强烈的光芒是任何灯烛都没办法发出来的。那时的她并不能理解其意义,然而从那以后,这个梦却从未间断,而且真实到让人震惊,她几乎是在另一个世界,又长大了一次。
在那个世界,她不必接受三从四德的规训,她也可以同被母亲视作洪水猛兽般勒令她不可多说一句话的男孩们一道同窗求学,并无二致。
她就这么在两个世界交替成长,然而人之心性终有穷时,林昭一开始还算如鱼得水,后来越来越复杂庞大的信息,几乎将她淹没。
她开始嗜睡,甚而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又或者,真的有虚实之分吗?那么真实的两个世界,其中之一竟是假的么?
林昭难以分辨,只能守着这秘密。她很清楚,若是被人知晓,他们只会觉得她疯了。
直到十四岁上,朝廷倾覆,世外桃源也未能幸存,一夕之间便沦落天涯。
她于梦中所学到的东西,成为了她的护身符。
直到天下安定,她又一手创立云锦楼,招揽天下孤女,凭借异世舞曲,屹立不倒。
后来却遇到个怪人,他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曲罢舞歇,他用一种沉痛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你这两天就在折腾这种东西?”
林昭点点头,坦承道:“赚钱嘛,不寒碜。虽然是没什么意义,但我也不觉得它们有多么低贱。”
她轻轻地扶上栏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说:“你瞧,他们有的家境贫寒,有的屡试不第,有的家宅不和……可是又不能表露,徒惹旁人笑话。有句话说‘存在即合理’,我想,这些靡靡之音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因为它给予了他们大哭大笑的理由吧。那样的歇斯底里,那样的无所顾忌。雅俗共赏,有什么不好?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阳春白雪。”林昭说着说着,有些伤感,“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活得清醒。”
她难得脆弱的模样让他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还没想出个办法,林昭却眨眨眼,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俏皮地笑:“对了,有件事一直没向你坦白,其实那些惊才绝艳的诗词并不是我写的。”
他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问道:“那是谁?”
“很多人喽。李白、杜甫、王维、苏轼……不过,他们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找不到的,我也找不到他们。”
他想了想:“就像桃花源?”
林昭想起那句“后遂无问津者”,神色黯了黯,轻声说:“嗯。就像桃花源。”
“所以,很抱歉用这种手段抢了你的诗会魁首。我也不是想出风头,主要是有奖金拿。”
让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他没有声色俱厉地指责她,也没有讽刺她,只是疑惑地问:“你很缺钱么?”
尽管他对她称不上多了解,也能看出,她不是个市侩的人。
“我家那点事,你随便拉个街坊邻居问问就知道了,我就不跟你诉苦了。先走啦,老板还没给我结账呢。”
他忽然没忍住,问了她一个问题。
“善良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好人是不会有好报的。”
她歪了歪头,笑起来:“好像确实没什么意义。”
他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只是我愿意这样做,我自己选择这样做,看到这些事做成,我会开心。千金难买我乐意。这不就够了吗?”
那种冷漠,绝非出自他本心。这么多年,他反复告诫自己,反正重申那些他根本不想认同的“道理”,才是一直以来割裂和游离的根源。
原来如此。
有些人随心所欲,有些人套上枷锁。
众醉独醒,或是人情淡薄?
承担责任,或是甘于平庸?
好像同一件事总有无数种解读,而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一步步,坚定地走着。
怎么就不可以了呢?人有七情六欲,这是最正常,最理所当然不必多说的事情了,哪里低人一等?这也不行那也不准,只能做“正事”,做有意义的事。你说这叫觉醒么?不不不,往前倒几百年,早有这思想了,存天理灭人欲,不就是么?
只不过“天理”一直在变化,正事的定义也随着政策游移,而“人欲”千百年来从未撼动。
对社会有意义,或者说,对我有意义的,我自然感激他,可是只对他自己有意义,难道就不算意义了吗?
不是我离经叛道,而是有些规矩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若非生为女儿身,又怎能见这红尘之下万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