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烦,心思敏感得很。沈念觉得赵叔叔一路上都没对她笑过,大概就是不喜欢自己。也是,谁会喜欢一个动不动就哭的闹人精呢?
然而刚想拒绝,肚子就“咕”了一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十分响亮。她立刻捂住肚子,慌忙摇摇头表示不饿,却见面前伸过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
甲床干净圆润,手指骨节分明,在暗淡的夜色中,那只手泛着陶瓷般细腻的白。
她不由得抬头看去,正好撞入赵涟清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昏沉的房间中,明亮得像一弯月牙。
他唤她:“念念。”
声音温柔,腔调轻清,带着一丁点峰南的口音,和她熟知的申城话有几分相似。
“别怕,哥哥在呢。”赵涟清说。
……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比平日里的泡面咸菜丰盛些。
赵刚此人对吃饭这一事十分凑合,有警情的时候扒两口饭一抹嘴就得走人,舌头还没尝出味儿饭菜就已经滑到胃里。今天一是为了欢迎沈念,二是难得晚上不值勤,他十分认真地炒了拿手菜。
一个是番茄炒鸡蛋,赵涟清爱吃。
一个是青椒炒牛肉丝,他爱吃。
第三道菜是单位过节发的水果罐头,他估计沈念爱吃,拆了一个什锦的,倒了满满当当的一碗。
应该够了。
这时候,侧卧的门打开,赵涟清牵着沈念走了出来。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软绵绵的脸蛋红扑扑的,个子又矮,只到他儿子腰上,看起来像颗红苹果似的。
养小囡果然不一样。
涟清小时后哪有这么矫情?他都没怎么上心,这小孩就像野草一样自己长大了。结果这小囡,又怂又爱哭,看见自己像耗子见了猫,一路上声都敢不吱一个,他亲手抓的嫌犯都没这么害怕他。
人到齐了,赵涟清没着急落座,转身从客厅沙发上拿了只靠垫铺在椅子上,垫高一层后才让沈念坐。沈念爬上去,正好可以够得着面前的碗筷。
“咣当”一声,面前又多了杯牛奶。赵涟清给她到了一小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在她身侧坐下。
沈念不爱喝牛奶。
牛奶太浓,有股奇怪的腥味,她喝一口就想吐。之前在幼儿园,妈妈特地给老师打过招呼,所以午休的时候别的小朋友只有牛奶,而她有家里带的果汁喝。
但这是在赵叔叔家,赵叔叔不会像妈妈那样好说话,他个子好高,好可怕,开车的时候呼叫机一直在说话,刺耳而又吵闹,吓得她以为自己要被抓走了。
她瑟缩道:“能不能不喝牛奶……”
赵涟清已经将自己那一大杯喝了大半,唇角挂着一层奶霜,好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然而,坐在餐桌中央的赵刚蹙起了浓眉。
“你爱挑食?”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习惯性地带上几分质疑。
他本就样貌端正粗犷,不怒自威,头顶惨白的灯光一打,那浓黑的眉眼藏在额发的阴影里,更是带着骇然的怒火。
沈念小朋友吓得瞪圆了眼睛,用力摇摇头。
好可怕!赵叔叔生气了!
她立刻抓起牛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咕噔”一声囫囵咽下去。喉咙里的冰凉消散后,在口中弥留的浓郁的奶腥味开始四散开来,不停地攻击着她的口腔和鼻孔,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令人无法忍受的奶味。
仿佛被丢到了一个巨大的奶桶里,四面八方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想吐!好想吐!
她捂住嘴,竭力抑制着呕吐的欲望。可是方才喝的太快,一个响亮的奶嗝脱口而出,咽下去的牛奶又被顶上了喉咙。
不能吐,千万不能吐,赵叔叔在看着她!好可怕!
不能吐,不能——
“呕!”
一秒过后,小姑娘剧烈地干呕起来。
杯中的牛奶只喝了一半,冷漠地对着她作壁上观。而那小小的身子因为干呕的抽搐已经变成了通红的虾子,羞愧难当、惊恐难言,几乎要从饭桌上钻进地板里。
“念念?”
好像有谁在喊她。
声音很温柔,和妈妈一样的温柔。紧接着,冰凉的湿巾凑了过来,将她唇边的狼藉一点一点擦干净。
“对不起……咳咳……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声音立刻说:“没事的,喝不下别勉强,咱们不喝了,没关系。”
她吐得泪眼朦胧,依稀能看到赵叔叔模糊的身影,他震惊地坐在餐桌上,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正在给她擦脸的人是赵涟清,他不知什么时候俯身站到自己身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了她和赵刚的视野之间。
少年身上的带着淡淡的、青柠檬洗衣液的味道。
和妈妈衣服上的味道也好像好像。
妈妈,妈妈,妈妈在哪儿?为什么找不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