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5年10月,马里奥·达蒙还是一名卡车司机,跟汉克相遇的那个晚上,他正在给某家工厂送货,底特律已经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不等市政厅派人洒除雪剂,来往车辆就把马路上的积雪碾压成险恶的薄冰。
汉克带着柯尔出门时,雪花还在不停地飘,那年冬天来的格外早,就像老天爷的某种自鸣得意的安排。
汉克开车一直很小心,但当一辆大卡车打着滑从结冰的马路上朝他们撞过来时,小心并没什么用,事实上,哪怕握着方向盘的是迈克尔·舒马赫,也一定扭转不了当时的局势——汉克记得,卡车的车灯那么亮,简直刺眼,使他们那一刻如同置身舞台,硕大的车身犹如钢铁怪兽,旋转着从车前窗扑过来,汉克只能猛打方向,车身翻滚时,柯尔在他的耳边害怕地尖叫,即便现在,汉克也仍然能时不时听到那尖叫声。
汽车被撞翻后,汉克有很长一段记忆空白,一半是因为脑震荡,一半是因为他从不敢回忆柯尔满脸是血地躺在他手臂里的情景,但他记得马里奥·达蒙,载具优势让他在车祸后几乎完好无损,幸运的狗杂种,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滴血,只有半条眉毛格外显眼,汉克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也许是在医院走廊里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撞向墙壁的时候。
最终马里奥·达蒙没有被提起刑事诉讼,酒精测试和毒品测试都呈阴性,而行程录像显示,这位驾龄12年的老司机也并没有在开夜车时打瞌睡。
汉克无法接受那场惨剧是坏天气、加急货单、还有一块该死的冰的组合导致的结果,可那并不能改变事实。
马里奥所在的公司赔付了安德森夫妻一笔损失费,然后痛痛快快把马里奥炒了鱿鱼,案件就此了结,除了马里奥本人和新闻媒体之外没有人为此感到遗憾。汉克从此再没关注过马里奥·达蒙,并不是说他不想,但附带计划往往离不开一把手枪或者汽油桶,很难说结果是好是坏。
“马里奥·达蒙……”汉克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画面早就切换别处,但他还能看到那张脸。
电话那头,芭芭拉开始发出长长的、难听的哭声,汉克不喜欢——几乎是痛恨——她的哭声,那声音像是长着细长的手,能毫不费力把人拖回三年前的噩梦里。芭芭拉边哭边混乱地说了很多话,汉克没仔细听,他只隐约听到“上帝保佑”“惩罚”“结束”之类的词,然后才迟钝地意识到,马里奥·达蒙死了——死于车祸,还有爆炸,说不定尸骨无存。
相扑在他旁边发出不安的呜呜声,汉克忽然丢下遥控器,冲到厕所,把晚饭全部吐在了马桶里。
等汉克漱完口、洗干净脸,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走出来时,他看到康纳站在沙发前,手里握着他的手机,电视还在播放那则可怖的连环车祸新闻,但被调成了静音。
“刚才,那位女士在电话里喊你,听上去很着急,我就接起来了,抱歉。”康纳小心地看着汉克,对方的脸湿漉漉的,银发贴在两侧脸颊上,和胡须缠在一起,看着十分狼狈。
“没关系,那只是芭芭拉。”汉克说,他得很小心才能走稳,拐杖还靠在沙发上,刚才算他走运。
“芭芭拉说,她没别的事,该说的都说完了。”康纳犹豫着说,事实上,她还说了些别的,但混合着哭声,音频处理器无法准确识别内容。“汉克,你还好吗?”康纳担忧地看着汉克,认为他和芭芭拉的情绪状态差相仿佛,只不过表达方式不同。
汉克平稳地坐回沙发,平稳地回答:“我没事。”
康纳在汉克旁边坐下来,谈话路径在不断被他否认、重建,其实获取新闻内容,然后跟汉克、芭芭拉的档案做交叉比对,得出结论甚至花不了五秒钟,难的是怎么才能让汉克心情好起来。
“汉克……”
“我说了我没事。”汉克打断康纳,单手搓了把脸,“能帮我去买包烟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康纳违心地说,他别过脸迅速起身,不让汉克注意到他变色的指示灯。
康纳离开后,汉克自己从电视柜下的小抽屉里摸出半包——他的秘密存货,康纳当然知道,不过他没多管闲事,也没搬出那套尼古丁狗屁来烦他,明智之举。
汉克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很浑浊,但至少不会让人把晚饭吐出来,也不会让人泪流满面。关于烟和酒,汉克有一套简单可行的理论,想清醒,抽烟,不想清醒,喝酒。
现在他想要清醒,他需要清醒。
等康纳再次坐在汉克身旁时,汉克已经完全恢复平静,连仿生人的扫描系统都分析不出任何异常指数,倒是空气里的有害成分超标了不少。
“汉克,”康纳把烟递给对方,“如果你想聊聊的话,我就在这儿。”康纳一坐到沙发上,相扑就从地板上探起身,把前爪搭在他膝盖上,康纳把它抱起来,替大狗表态,“还有相扑。”
“行,干嘛不呢?”汉克哼笑,撸了相扑的脑袋一把,又揉乱了康纳的头发